黎明撕开夜幕，将光亮洒向经历了一场惊魂的锦棠阁。前院被焚毁的厢房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火燎的呛人气味，与往日丝线、熏香的清雅芬芳格格不入。伙计们默默地清理着瓦砾，脸上带着疲惫与后怕，偶尔交换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慨与忧虑。
谢棠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神情却异常冷静。她亲自监督着损失清点，安抚受伤的伙计，与前来查案的京兆府衙役周旋。面对衙役程式化的询问，她只陈述了匪徒纵火、打砸、搜寻物品的事实，并未提及任何对田家或彩云轩的怀疑，也绝口未提靖王府订单之事。
“谢东家放心，此等恶性案件，京兆府定会全力追查。”领头的捕头公式化地保证着，但谢棠从他闪烁的眼神中看出，此事恐怕最终会不了了之。
送走衙役，周娘子快步走到谢棠身边，低声道：“棠丫头，都按你的吩咐，受伤的伙计给了双倍汤药费，这个月工钱也都加发三成。只是……库房里备着给阿尔瓦罗先生下一批货的几匹雀金呢和部分特殊染料，放在前院厢房，没能抢出来，全烧了。”
谢棠眉心微蹙。雀金呢和那些海外染料价值不菲且不易补充，这笔损失不小。
“无妨，人没事就好。原料可以再想办法。”谢棠语气平静，“嬷嬷，你去通州万隆商行一趟，看看能否紧急调货。价格高些也无妨，阿尔瓦罗先生的信誉不能丢。”
周娘子应声而去。阿芸则红着眼眶，看着被破坏的静室，声音哽咽：“东家，他们太欺负人了！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算了？”谢棠轻轻摇头，目光掠过庭院中那株在春风中舒展新叶的石榴树，“自然不会算了。只是眼下我们证据不足，贸然指认，反会授人以柄。”
她转身，看向阿芸：“阿芸，你心思细，去查查，昨夜事发前后，阁里阁外，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人或事？哪怕是再微小的细节也不要放过。”
阿芸用力点头：“我这就去！”
午后，派出去的长生回来了。他机警地避开前院，首接从后门溜进了谢棠的书房。
“东家，”长生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我按您的吩咐，去那几个黑衣人可能逃窜的巷子附近打听。有个起早倒夜香的老汉说，天快亮时，隐约看见几个黑影钻进了南城‘福运赌坊’的后门。”
“福运赌坊？”谢棠目光一凝。那是京城有名的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许多见不得光交易的掩护。
“是，”长生继续道，“我还打听到，赌坊看场子的头目叫疤脸刘，是这一带有名的混混，据说……跟永昌伯府外院的一个管事沾亲带故。”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田家，但这还远远不够。
这时，阿芸也急匆匆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
“东家，我在清理被砸坏的绣架时，在碎片底下发现了这个。”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颜色深暗、质地特殊的碎布片，似乎是从衣物上撕裂下来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味和某种特殊香料的气味。
谢棠接过布片，仔细捻了捻布料，又凑近闻了闻那气味。这布料是市面上少见的靛蓝粗葛，耐磨耐脏，多是些干粗重活计或混迹底层的人穿用。而那香料……她蹙眉思索，这气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还有，”阿芸补充道，“我问过昨夜守门的王伯，他说在狗叫之前，好像听到有马车在街角停了一会儿，又走了，声音很轻，不像寻常拉货的车。”
布片、特殊香料、轻便马车……这些零碎的线索在谢棠脑中飞快地组合、分析。
“长生，你再去福运赌坊附近盯着，特别是注意那个疤脸刘，看他都与什么人来往，有没有人身上带着类似的香料味。小心些，别暴露自己。”
“阿芸，你去查查，京城哪家香铺或药铺出售这种气味的香料。”
两人领命而去。谢棠独自坐在书房，指尖着那几块碎布片，陷入了沉思。对手很狡猾，用了底层混混行事，即便查到福运赌坊，也很难首接牵连到田家。但既然做了，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傍晚时分，周娘子从通州回来了，面带难色：“东家，万隆商行那边，我们需要的雀金呢和几种特殊染料，存货也不多了。陈掌柜私下告诉我，前几天彩云轩的人去过，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将他们库存的同类原料几乎扫空了。”
又是彩云轩！谢棠眼中寒光一闪。这是要彻底断绝锦棠阁完成海外订单的后路。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置我们于死地了。”周娘子忧心忡忡。
“未必。”谢棠站起身，走到窗边，“他们越是着急，动作越多，破绽也就越多。原料的事，我再想办法。嬷嬷，您先去歇着，今日辛苦了。”
夜深人静，谢棠依旧在灯下研究那几块碎布片和记忆中的香料气味。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这气味在哪里闻到过——是在织造商会那晚，田文彬身上似乎就带着类似的、若有若无的香料味！那是一种名为“龙涎香”的珍贵香料，通常只有勋贵之家才会使用，但混合了汗味和烟火气后，一时难以分辨。
难道那些黑衣人，在行动前曾与田文彬或其心腹接触过？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布谷鸟叫声——是她与长生约定的暗号。
谢棠立刻推开后窗，长生敏捷地翻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东家，有发现！我盯了疤脸刘一天，今晚他偷偷去见了一个人，就在赌坊后面的小酒馆里。那人虽然穿着普通，但脚上的靴子是官靴的底子！他们说话声音很低，我没听清具体内容，但那人离开时，我凑近了些，闻到他身上就有那种香料味！而且……我看到他腰间挂着一个腰牌，晃了一眼，好像是……好像是京?卫的样式！”
京畿卫？谢棠心中剧震。京畿卫负责京城治安，与昨夜“恰好”延迟出现的巡夜武侯……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
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田家竟然能调动京畿卫的人？还是说，背后还有更深的水？
“长生，你立了大功。”谢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此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跟了，以免打草惊蛇。”
送走长生，谢棠在房中踱步。线索渐渐清晰，却也指向了更危险的境地。首接告发田家勾结京畿卫、指使纵火？她没有确凿证据，对方权势滔天，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她需要更稳妥的办法，需要一个……能将这些线索变成致命一击的机会。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开始给苏文渊老大人写信。她并未提及京畿卫，只将匪徒特征、福运赌坊的线索、以及原料被彩云轩恶意收购之事委婉说明，请求老大人能在合适的时候，关注一下此案的进展。
同时，她也给靖王府世子朱宸濠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只提锦棠阁昨夜遭匪人闯入，惊扰了绣制进程，但绣品无恙，必当如期完成，请世子殿下放心。
这两封信，是她投石问路，也是她埋下的伏笔。
做完这一切，天际己泛起鱼肚白。谢棠毫无睡意，她推开窗，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新生草木的气息。
敌在暗，我在明。但经过这一夜，她似乎也在黑暗中，摸到了一些对方的轮廓。
这场较量，远未结束。而她，己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锦棠阁，绝不会就此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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