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订单如同一把悬于顶上的利剑，既带来了无形的庇护，也带来了更深的危机。谢棠深知，在完成这幅《万寿无疆图》屏风之前，锦棠阁绝不能倒下。纵火事件后的几日，阁内气氛凝重，伙计们行事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连说话声都压低了几分。
谢棠表面上不动声色，照常打理生意，督促绣娘赶工，暗地里却加紧了布置。她将长生派往通州，与万隆商行的陈掌柜详谈，不仅要解决眼前原料短缺的危机，更要建立一条不受田家掣肘的稳定供货渠道。同时，她让周娘子以探亲为由，悄悄去了京郊的几家农户，那里有她早年布下的一步暗棋——几家专为她种植特殊染草的小农庄。
“东家，陈掌柜那边回话了。”这日午后，长生风尘仆仆地赶回，脸上带着一丝喜色，“陈掌柜说，他可以通过南边的海商，绕过田家的封锁，首接从苏杭和闽广进货，只是这水路运输耗时较长，价格也要高出半成。”
“高出半成无妨，只要能保证供应。”谢棠沉吟道，“你告诉陈掌柜，锦棠阁愿意先付三成定金，以示诚意。”
“是。”长生应下，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陈掌柜让小人转交东家的，说是关于京畿卫那位……”
谢棠接过信，迅速浏览，脸色渐渐凝重。信中提到，京畿卫副指挥使冯坤，与永昌伯府过从甚密，其麾下有一哨人马，常着便衣在外“办事”，行事颇为诡秘。而冯坤此人，酷爱收集古玩玉器，尤其对前朝官窑瓷器痴迷。
“京畿卫副指挥使……”谢棠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这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处在能插手京城治安，又不易引人注目的位置。田家找他办事，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东家，我们还查到一件事。”长生压低声音，“彩云轩最近也在大量收购海外染料，而且出的价格比我们还高，像是……像是在故意囤积，要让市面上断货。”
谢棠冷笑：“他们是想双管齐下，既断我们原料，又拖延我们工期。可惜，打错了算盘。”
正说着，阿芸快步进来，神色有些古怪：“东家，外面来了位娘子，说是……说是靖王府的内管事，奉世子妃之命，前来看看屏风的进度。”
谢棠心中一凛。靖王府这么快就派人来了？是关心，还是……不放心？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沉声道：“请她到前厅用茶，我稍后便去。”
来者是位三十余岁的妇人，穿着体面的靛蓝缎子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端庄，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她自称姓严，是世子妃身边的得力管事。
“谢东家，”严管事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厅内陈设，“世子妃对王妃的寿礼十分上心，特地命奴婢前来看看，这屏风绣制得如何了？可有什么难处？”
谢棠心中明镜似的，这是来敲打，也是来试探。她微微一笑，语气恭敬却不卑微：“有劳世子妃挂心。屏风正在加紧绣制，一切顺利，不敢有负世子与世子妃重托。”
“哦？”严管事放下茶盏，“听闻前几日贵阁不太平，走了水？没惊扰到绣品吧？”
消息果然灵通。谢棠神色不变：“多谢管事关心。只是前院堆放杂物的厢房不慎走了水，绣品所在的静室安然无恙，并未受到影响。”
“那就好。”严管事点了点头，语气却带着几分深意，“这京城地界，做生意讲究个平安顺遂。若是非太多，难免让人不放心。世子妃也是担心，谢东家年轻，应付不来这些琐碎事。”
这话绵里藏针，暗示若锦棠阁麻烦不断，靖王府或许会重新考虑这笔订单。
谢棠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谨：“管事说的是。锦棠阁定当谨守本分，不负信任。”她顿了顿，话锋微转，“说起来，前日世子殿下驾临，曾赞赏阁中一幅《秋塘鹭影》的双面绣。谢棠想着，世子妃想必也是风雅之人，便命人赶制了一方同样绣法的双面绣帕子，虽是小物，也是我们锦棠阁的一点心意，还望管事笑纳。”
她示意阿芸捧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方素白缎面双面绣帕，一面是红梅映雪，一面是翠竹临风，针脚细密，意境清雅。
严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喜爱，接过帕子细细打量，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谢东家有心了。这绣工果然精妙，难怪世子殿下夸赞。”
又闲话几句，严管事这才起身告辞，临走前又道：“谢东家是明白人，有些事，该避则避。王府的差事，不出差错便是头功。”
送走严管事，周娘子忧心道：“棠丫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我们别惹事，还是……”
“是提醒，也是撇清。”谢棠目光沉静，“王府要的是顺顺利利的寿礼，不想被卷入任何是非。在屏风完成前，他们或许会提供一些无形的庇护，但绝不会明着为我们出头。”
她转身，看向后院静室的方向：“所以，我们更要尽快完成绣品。只有将这东西稳稳当当地送进王府，我们才算真正过了这一关。”
接下来的日子，锦棠阁仿佛一架精准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谢棠几乎住在了静室，与绣娘们同吃同息，亲自执针绣制屏风中最核心的部分——寿星的面容与那只口衔灵芝的仙鹤。她运用了极其复杂的“滚针”、“套针”、“施针”结合的手法，将寿星的慈眉善目、仙鹤的飘逸灵动绣得栩栩如生，尤其是仙鹤的眼珠，以极细的黑白丝线掺和绣成，在光线下竟似有神采流动。
与此同时，长生的调查也有了新的进展。他通过万隆商行陈掌柜的关系，结识了一个曾在京畿卫当过差的退伍老卒，套出了一些关于副指挥使冯坤的信息。
“东家，那老卒说，冯坤此人极其贪财，而且最好面子。他收集那些古玩，多半也是为了充门面，附庸风雅。”长生禀报道，“他还说，冯坤与永昌伯府的往来，主要是通过伯府的一个外院管事，叫田福。那田福是田家的家生奴才，很得信任，常替田家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田福……”谢棠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就在屏风绣制进入最后收尾阶段时，谢棠等待的另一个契机，也悄然到来。
这日，阿芸兴奋地跑来告诉她：“东家，苏府派人送来请帖，说是三日后苏老夫人七十大寿，在府中设宴，请东家务必光临！”
谢棠接过那张洒金请帖，唇角微微勾起。苏老大人的回音，终于来了。这场寿宴，恐怕不仅仅是祝寿那么简单。
风雨欲来，而她己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锦棠阁的未来，就在这几日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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