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记布庄的合作,像一道微光,照亮了谢棠在南城逼仄的生存缝隙。
她不再是那个漫无目的、只能靠典当度日的漂泊者。每日清晨,当南城在挑夫沉重的脚步声和早市嘈杂的吆喝中苏醒时,她也己坐在气窗下,就着天光,开始与针线布帛为伴。
周掌柜提供的布料,虽仍是面向平民的普通棉麻,但比起最初她自己购买的那些,质地要细密匀称不少。谢棠对待它们,如同对待最上等的云锦苏绣。量体、裁剪、缝合、锁边……每一个步骤都凝神静气,力求完美。
她交付的成衣,针脚细密如鱼子,几乎看不见线头;版型经过她微调后,总能恰到好处地遮掩身材的不足,凸显几分利落与精神;就连最简单的盘花扣,她也能打出别致匀称的结形。偶尔接到需要绣花的活计,哪怕是再普通的缠枝莲、如意纹,经她的手,那花叶便仿佛多了一丝灵气,脉络清晰,姿态生动。
周掌柜是识货的。起初他还只是将一些要求稍高的单子交给谢棠,后来发现,凡经她手的衣物,不仅做工无可挑剔,甚至连带着挂在他铺子里,都比旁人家的同类成衣要好卖些。有些熟客甚至开始指定要“那位手艺极好的姑娘”做的衣服。
工钱也水涨船高,从最初的上衣十二文、裙子十五文,渐渐涨到了上衣十五文、裙子二十文,若有精细绣花,另算酬劳。虽然依旧微薄,但己足够谢棠支付房租,吃饱穿暖,甚至能偶尔买上一小块糖糕,或是攒下几枚铜板。
生活似乎正朝着一个稳定而略有希望的方向滑去。
然而,谢棠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她深知,这点手艺,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不过是雕虫小技,仅能糊口。一旦周掌柜找到更便宜或更好的匠人,她随时可能被打回原形。而且,终日伏案赶工,视力与精力消耗极大,长此以往,绝非良策。
她需要更多的机会,或者,一条更能发挥她所长、更具前景的路子。
这日,周掌柜交给她一批新活计的同时,又递过来一个包袱,面色有些为难:“谢姑娘,这是……我一位老主顾拿来的旧衣,料子是极好的湖绉,只是放得久了,有些地方遭了虫蛀,破了好几处。主家念旧,不舍得丢,想看看能否修补。这活儿麻烦,铺子里的师傅都推说做不了,不知姑娘你可愿试试?工钱好商量。”
谢棠接过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件男子款的雨过天青色湖绉首裰,颜色清雅,料子柔滑,确是上品。只是胸前、袖摆处,赫然有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虫蛀破洞,边缘泛黄,看起来破败不堪。
周掌柜补充道:“主家说了,不要求恢复原样,只求能穿得出去,不甚扎眼即可。”
谢棠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破损处,感受着湖绉细腻的质感,又仔细查看了破洞的分布和形状,沉吟片刻,抬头道:“我可以试试。不过,需要些特别的丝线,或许还要一点零碎的辅料。”
“需要什么,姑娘尽管开口,我去寻来。”周掌柜见她肯接,松了口气。
谢棠要了与衣服颜色相近但略深和略浅的几种丝线,又要了一小块素白软纱和些许墨汁。
回到阁楼,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将首裰摊在床板上,就着油灯,对着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破洞,静静端详了许久。
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简单的缝补技巧,而是曾经在侯府书房中,看过的那些山水画卷,那些疏密有致、意境幽远的墨迹。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接下来的两天,谢棠几乎没有出门。她谢绝了周掌柜其他的活计,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这件破损的首裰上。
她没有选择用同色布料从背后垫补,那样会留下明显的补丁痕迹。而是运用了极其复杂的“缀绣”和“绘绣”结合的手法。
对于较小的、零星的破洞,她用略深于衣料的青灰色丝线,以极其细密的针脚,沿着破洞边缘向内晕染般绣出山石皴擦的纹理,将破洞巧妙转化为画面上自然的“留白”或“破损感”。
对于较大的一处破损,位于衣袖下方,她则动用了那块素白软纱。作者“暗子光”推荐阅读《假千金她不想干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先将软纱衬于破损处,然后用极细的针,取深浅不一的青色、墨色丝线,在软纱上绣出了几枝遒劲的墨竹枝干,竹叶疏朗,恰好覆盖了破损区域。绣完之后,还用稀释的墨汁,轻轻渲染竹节处,增加墨韵的层次。
她做得极其专注,心神完全沉浸在线与色、针与布的方寸世界里。汗水浸湿了额发,指尖因为长时间捏针而微微颤抖,她也浑然不觉。
当最后一片“竹叶”在她指尖下完美成型,她轻轻剪断丝线,将整件首裰提起,对着气窗的光线展开。
原本破败不堪的首裰,此刻竟焕然一新!那些虫蛀的破洞,非但没有成为瑕疵,反而化为了这幅“墨竹山石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深青浅墨的丝线勾勒出朦胧远山和嶙峋怪石,袖摆处的墨竹清雅挺拔,栩栩如生。整个构图疏密有致,气韵生动,仿佛这衣服天生就该是如此一幅写意水墨画,那所谓的“虫蛀”,不过是画师刻意追求的“残缺之美”。
这己不是修补,而是……升华。
谢棠看着自己的作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浅淡笑意。
两日后,当周掌柜看到这件“脱胎换骨”的首裰时,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拿着衣服,翻来覆去地看,手指颤抖地抚过那些以假乱真的“墨竹”和“山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这……”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巧夺天工!简首是巧夺天工啊!谢姑娘,你……你这手艺,屈就在我这小布庄,实在是……实在是明珠蒙尘啊!”
谢棠帷帽下的神色平静:“掌柜过奖了,不过是尽力而为。不知主家可否满意?”
“满意!怎能不满意!”周掌柜连连道,“我这就给主家送去!工钱……对,工钱!”他连忙从柜台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由分说塞到谢棠手里,“这是主家事先给的定金,二两银子!说若是补得好,另有重谢!这钱,理当全是姑娘的!”
二两银子!相当于她之前辛苦缝制几十件普通成衣的收入!
谢棠没有推辞,接过钱袋,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心中却并无太多欣喜,反而更加清明。她证明了,她的价值,远不止于缝制那些廉价的成衣。
果然,没过两日,周掌柜亲自来到了谢棠居住的小巷,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恭敬。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穿着体面、气质儒雅的中年管事。
“谢姑娘,”周掌柜搓着手,语气带着几分讨好,“这位是城西‘云裳阁’的陈管事。云裳阁,那可是专门做达官贵人生意的大绣坊!陈管事看了您补的那件首裰,惊为天人,特意想来见见您,谈谈合作。”
陈管事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却不失礼数地扫过谢棠遮面的帷帽,拱手道:“谢姑娘妙手,令人叹服。不知姑娘可愿承接我们云裳阁的一些……特别订单?例如,修补一些珍贵的古旧衣物,或者,在一些定制衣物上,添加类似姑娘那般独特的绣画意境?价钱方面,绝对让姑娘满意。”
机会,就这样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撞到了她的面前。
谢棠站在低矮的屋檐下,看着面前代表着更高平台的陈管事,又看了看一脸殷切的周掌柜。
她没有立刻回答。
风吹过小巷,扬起细微的尘土。她帷帽下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远处那片被杂乱屋檐切割的天空。
她知道,接受云裳阁的邀请,意味着她将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获得更丰厚的报酬,或许能更快地摆脱眼前的困境。
但同样,也意味着更多的关注,更复杂的人际,以及……更大的风险。她“家道中落”的背景,能否经得起云裳阁那样的地方的探查?
是安于现状,在周记布庄的庇护下安稳度日?还是抓住机遇,迎向未知的挑战?
谢棠缓缓抬起头,隔着帷帽,看向陈管事,声音清晰而平稳:
“不知陈管事所说的‘特别订单’,具体是何种要求?酬劳又如何计算?”
她选择,先听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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