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第二个清晨，是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到来的。模拟日光灯冰冷地亮起，驱散了人造的夜色，却驱不散季烟心头的阴霾。沈洛那句“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如同鬼魅的低语，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让这个本就冰冷的钢铁囚笼，更添了几分诡谲。
她走出卧室，沈洛己经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面前摆着周延刚送来的早餐，和他那份一样，标准，乏味。他吃得很快，动作机械，眼神放空，像是在补充必要的能量，而非享受食物。
季烟在他对面坐下，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味同嚼蜡。
“证据核实，需要多久？”她打破沉默，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沈洛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平静无波：“看容怀瑾的效率，也看‘蜂巢’有没有设置干扰。短则一天，长则……”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含义很明显——也可能永远没有结果，如果他们中途被放弃的话。
季烟的心沉了沉。她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容怀瑾的“效率”和“需要”上。
“我们得做点什么。”她放下餐具，看着沈洛，“不能干等。”
沈洛拿起水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在这里？在容怀瑾的绝对监控下？”
“总有他监控不到的地方。”季烟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闪烁着不甘被困的火焰，“或者，总有他需要我们去做的、监控之外的事情。”
沈洛沉默地看着她，像是在评估她话里的决心和……危险性。几秒后，他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带着一丝冰冷的兴味。
“你想做什么？”
“了解‘蜂巢’。”季烟压低声音，“你曾经是‘蝮蛇’，你知道他们的运作模式，他们的弱点。告诉我。”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主动获取、并且可能转化为筹码的信息。
沈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靠了靠，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戒备。“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你不懂？”
“我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季烟反问，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被关在这里，生死操于他人之手。至少，知道敌人是谁，怎么运作，我还能死个明白，或者在死前，想办法咬下他们一块肉！”
她的眼神太过锐利，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近乎毁灭性的光芒。沈洛与她对视着，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蜂巢’……没有固定的巢穴。它更像一个……基于暗网和特定加密协议构建的虚拟指挥网络。核心成员彼此可能从未见面，只通过代号和加密频道联系。”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又像是在斟酌哪些可以透露。
“结构上，分为‘蜂后’——最高决策者，身份未知；‘雄蜂’——负责资金、资源调配的核心管理层；‘工蜂’——像我和其他外围人员，执行具体任务。任务通过单线下达，层层加密，失败或失控，会被立刻切断联系，并……清理。”
“就像对你一样。”季烟插话道。
沈洛的眼神暗了暗，没有否认。“‘灰狐’是‘蜂巢’长期合作的外包执行团队之一，负责一些……需要武力和特殊技能的脏活。‘倾覆行动’规模太大，涉及金融、情报、物理清除多个层面，‘灰狐’只是其中一环。”
他提供的信息依旧零碎，但己经比季烟之前了解的清晰了许多。一个结构严密、隐藏极深、手段狠辣的国际性组织，其图谋绝不仅仅是搞垮一个容氏那么简单。容怀瑾，或许只是他们庞大计划中的一块绊脚石，或者一个需要被吞并的目标。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季烟追问。
沈洛摇了摇头：“‘工蜂’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无权过问整体蓝图。或许‘蜂后’才知道。”他看向季烟，眼神深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任何阻碍他们，或者可能暴露他们的人，都会被无情清除。你，我，现在都在这个名单上。”
他的话像是一记重锤。季烟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她个人的挣扎，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如果……”季烟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洛，“如果我们能想办法，反向追踪到‘蜂巢’的某个节点，哪怕只是一个‘工蜂’的真实身份……”
沈洛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立刻明白了季烟的意图——抓住“蜂巢”的尾巴，获取反向要挟或者谈判的筹码！
“风险极高。”他声音凝重，“‘蜂巢’的反追踪机制非常厉害，一旦触发，我们可能比现在死得更快。”
“还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吗？”季烟冷笑。
沈洛沉默了。他看着她眼中那股不肯熄灭的火焰，那是一种他曾经拥有，或许也未曾完全泯灭的东西。
就在这时，房间内的某个隐藏扬声器里，传来了周延毫无感情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密谈：
“季总监，沈先生。容总要见你们。请到中央控制室。”
容怀瑾要见他们？在这个时候？
季烟和沈洛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警惕。证据核实有结果了？还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他们站起身，跟着墙壁上亮起的指示灯光，穿过几条通道，来到了所谓的“中央控制室”。
这里比起居室更加冰冷，西面都是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监控画面。容怀瑾就站在主屏幕前，背对着他们。他依旧穿着挺括的西装，身形挺拔，但不知为何，季烟觉得他的背影透着一股比以往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冷肃。
周延站在他侧后方，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容总。”季烟出声。
容怀瑾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像是凝结着风暴前的乌云，沉得让人心悸。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季烟身上，锐利地扫过她依旧不太自然的左臂和略显苍白的脸，然后，转向了她身旁的沈洛。
那目光，带着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审视和……一丝极其复杂的、类似于权衡的东西。
“证据，基本属实。”容怀瑾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控制室内令人窒息的寂静，“‘蜂巢’的‘倾覆行动’，己经开始。”
季烟的心猛地一紧！果然！
“他们动用了几家离岸基金，正在二级市场悄悄吸纳容氏的散股，同时通过媒体散布不利消息，打压股价。银行那边的压力也开始显现。”容怀瑾的语气平静，像是在分析一份与他无关的商业报告，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惊涛骇浪，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
金融战的硝烟，己经弥漫开了。
“你的计划？”沈洛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少年。
容怀瑾的目光转向他，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无声地交换着某种信息。
“防守，然后反击。”容怀瑾言简意赅，“需要时间调动资金，也需要……找到他们的七寸。”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季烟身上，那眼神，让季烟瞬间明白了自己在这场反击中的“价值”。
“季烟，”容怀瑾叫了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季总监”，“你之前负责的项目，有几个关键的技术节点和供应链渠道，‘蜂巢’可能会从那里下手。我需要你立刻整理出所有可能的漏洞和应对方案。”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在这里完成。周延会给你最高权限，调用所有需要的数据。”
这是命令，也是……将她更深地捆绑在他的战车上的绳索。他需要她的头脑，她的经验，来加固他的防线。
季烟看着容怀瑾，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只有利益和算计的寒潭，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关于过往情分的幻想，也彻底熄灭了。
她是他此刻需要的一把工具，仅此而己。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容怀瑾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沈洛，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
“至于你，”他看着沈洛，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蜂巢’对你的清理指令己经升级。留在外面，你活不过24小时。”
沈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容怀瑾。
容怀瑾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冰冷：
“想报仇吗？‘蝮蛇’。”
沈洛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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