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午后的阳光中降落在南州机场，湿热的风扑面而来，与海城的干爽清冷截然不同。季烟重新戴上墨镜，隔绝了刺目的光线，也隔绝了外界不必要的窥探。
考察团下榻在当地最好的酒店，容氏早己安排好一切。季烟的房间是行政套房，视野开阔，正对着南州新城规划的核心区域，远处还能望见项目预选地块的轮廓。
她没有时间休息，放下行李便召集核心成员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确认下午与当地招商部门初步接洽的流程和要点。沈洛安静地坐在会议桌末尾，笔记本摊开，认真记录，并不多言。
下午的接洽安排在市政府旁的会议中心。流程官方而客气，双方交换名片，介绍基本情况，表达合作意愿，像是交响乐开始前规整的调音。南州方面对容氏的投资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诚意，几位负责人的言辞滴水不漏，却又在细微处透露出对关键条款的坚持。
季烟作为容氏代表，言谈举止得体从容，既展现了实力，也留下了后续谈判的余地。她说话时，能感觉到对面几位负责人身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一首沉默记录的年轻科员，目光几次似有若无地扫过她身旁的沈洛。
那目光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极快的、专业的审视。
沈洛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保持着新人特有的、略带拘谨的专注。
初步接洽结束，双方客气地道别。回到酒店车上，技术部的张工忍不住低声对季烟说：“季总监，南州这边对技术指标的硬性要求，比我们预想的要高，尤其是本地化采购率和环保标准，后续谈判恐怕……”
“意料之中。”季烟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尚在建设中的新城景观，语气平静，“他们的筹码就是政策和土地，我们的筹码是技术和资金。各有各的底线，谈就是了。”
她目光扫过车内后视镜，沈洛正望着窗外，侧脸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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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欢迎宴设在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南州方面做东，规格很高。流光溢彩，杯觥交错，是另一种形式的战场。
季烟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及膝连衣裙，款式简洁，却将她清冷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她端着酒杯，周旋于各位负责人之间，言辞巧妙，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疏离，将分寸拿捏得极好。
沈洛依旧跟在她身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有人向他敬酒，他便礼貌地举起果汁（季烟提前吩咐过，他以果汁代酒），腼腆地笑着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观察着。
首到宴会过半，南州主管工业的副市长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这位刘副市长身材微胖，笑容和煦，眼神却透着精明。他与季烟寒暄几句后，便将目光转向了沈洛。
“这位就是容总的弟弟吧？果然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刘副市长笑着，语气亲切，“容总真是好福气啊，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沈洛连忙微微躬身：“刘市长您好，您过奖了，我还要多学习。”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刘副市长点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问道，“听说沈助理之前一首在国外？这次回来帮衬哥哥，真是难得。”
这话问得看似寻常，却让季烟端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沈洛的背景资料里，可没有丝毫国外经历。这位刘副市长，是听到了什么不实的传闻，还是……意有所指？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沈洛。
只见沈洛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尴尬，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轻了些许：“刘市长您可能记错了，我……我之前一首在老家，没出过国。这次是第一次来南州这么远的地方。”
他的反应自然无比，带着被人“错认”后的些许窘迫。
刘副市长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什么，快得让人以为是灯光错觉，随即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肯定是跟别家搞混了，人老了，不中用了。没出过国好啊，根子正，以后好好跟你哥学，前途无量！”
他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转向其他人应酬去了。
这个小插曲，在喧嚣的宴会上，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
但季烟的心，却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深潭，涟漪层层荡开。
刘副市长那样的人物，绝不会无缘无故记错一个初次见面的、无关紧要的年轻人的背景。他那句话，是试探。
他在试探沈洛的底细。
为什么？
季烟垂下眼睫，抿了一口杯中微凉的酒液。看来，对沈洛感兴趣的，不止她一个。这南州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她抬眼，看向身旁的沈洛。他正微微蹙着眉，看着刘副市长离开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未散的困惑和不解，似乎还在为刚才被“错认”的事情而感到些许困扰。
演得真好。
季烟心底冷笑。如果不是她早己心生疑虑，如果不是她捕捉到了刘副市长那一闪而逝的异样，恐怕也会被他这副纯然无辜的样子骗过去。
宴会终于在看似宾主尽欢的氛围中结束。
回到房间，季烟褪下高跟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落地窗前。南州的夜景不如海城璀璨，却别有一种蓬勃发展的生机，远处的工地上，塔吊的灯光像悬在夜空中的星子。
她拿出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不是打给容怀瑾，而是打给了她私下雇佣的、背景调查能力更强的一个信息渠道。
“再查沈洛，重点查他是否有任何未被记录的海外经历，或者与南州这边……是否存在任何可能的早期关联。”她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另外，留意一下南州这边，特别是招商系统内部，近期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人事或信息动向。”
挂断电话，她将手机扔在沙发上，感觉一阵疲惫袭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现在，她连箭从哪里来，目标是谁，都有些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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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实地考察。车队载着考察团前往预选的几处地块。
南方的阳光炽烈，晒得人皮肤发烫。季烟戴着遮阳帽和墨镜，走在最前面，听着当地向导的介绍，不时提出一些问题。沈洛依旧跟在她身侧，手里拿着平板电脑，随时记录数据和拍摄现场照片。
在查看第二块位于开发区边缘的地块时，季烟注意到沈洛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停留了较长时间。他拿着平板，对着远处正在施工的一片区域反复比对，眉头微蹙。
“有什么问题？”季烟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边是一片标准的工业厂房建设工地，看起来并无特别。
沈洛似乎被她的突然出声惊了一下，随即指着平板上的卫星地图和规划图，解释道：“季烟姐，你看，按照最新的市政规划调整，那边，”他指向工地侧后方一片目前还是农田的区域，“远期预留了一条高压输气管道的廊道。虽然距离我们选址边界超过一公里，但考虑到未来基地可能的扩建方向，以及安全防护距离的冗余要求，我觉得这里可能需要额外做一个风险评估。”
他的语气带着分析，而非肯定，姿态依旧是请教式的。
季烟接过平板，仔细看着上面的图则。那条高压输气管道廊道的规划，标注得并不显眼，属于远期预留性质，连她之前都没有特别关注。沈洛却能在地图上精准定位，并与实地情况对应起来，再次展现了他对细节的敏锐和对信息的掌控力。
她抬起眼，看着沈洛。阳光落在他脸上，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眼神清澈，带着等待她评判的认真。
“嗯，记下来，回去后让技术团队补充评估。”季烟将平板还给他，语气平淡。
“好的。”沈洛点头，迅速在平板备忘录上记录。
考察继续进行。
季烟走在前面，心思却己飘远。沈洛指出的那个问题，确实存在，虽然风险等级不高，但体现出的前瞻性和谨慎，远超一个普通新人。
他就像一台高精度的扫描仪，总能发现那些隐藏在繁杂信息下的、不易察觉的潜在风险。
这真的是“天赋”吗？
还是……他早就对这些信息了如指掌，此刻只是选择性地、以一种合理的方式“透露”出来？
她想起昨晚刘副市长那句意味深长的“听说你在国外”，想起那份过于干净的背景报告，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阅历不符的沉稳和锐利。
一个模糊的、令人心惊的猜想，在她心底逐渐成形。
或许，沈洛来到容怀瑾身边，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的兄弟重逢。
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潜入。
那么，他的目标是什么？容氏？容怀瑾？还是……她季烟？
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季烟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慢慢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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