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天还没亮透。江悦睁开眼，屋里一片灰蒙。她没动，盯着房顶看了几秒，然后翻身下炕，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她穿好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套上那双旧布鞋，在床边低头系鞋带。手指有点僵，但她慢慢拉紧了。灶台上的陶罐还盖着布，里面是昨夜剩下的半块馒头。她没去碰它，只用冷水在脸盆里抹了把脸，冰得她吸了口气。
推门出去时，风扑在脸上。院子里静得很，只有隔壁谁家的鸡叫了一声。她迈步走出院门，脚踩在土路上，发出沙沙的响。
她开始跑。
一开始腿就沉，像是踩在泥里。呼吸也乱，两步一喘。她没停，咬着牙往前走几步再跑几步。厂区主道空荡荡的，远处路灯还亮着，照出她歪斜的影子。
跑到供销社门口，拐了个弯。有人从窗户后头探头看。一个送孩子上学的女人站住，拉着小孩的手说：“你看那个胖嫂子，大清早疯跑啥？”孩子笑出声，她也跟着笑。
江悦听见了，没回头。她把手臂摆得更用力些，脚步却放慢了一点。胸口闷，喉咙干，但她还在动。
“周家那口子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另一个声音从墙根传来。是个端着搪瓷缸的老太太，正嗑瓜子，“这年头女人不在家做饭，蹽什么蹽？”
旁边人接话：“谁知道呢，许是想勾人吧。”
笑声又起来了。
江悦没停下。她数着步子，十步一吸气，十步一呼气。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浸湿了衣领。她的棉袄贴在背上，湿了一片。
绕过家属区第三排平房时，张会计迎面走来，手里端着缸子，嘴里嚼着瓜子仁。他看见江悦，愣了一下，随即咧嘴：“哎哟，江悦啊，这是要参加运动会？”
江悦站定，看着他。
“我管好自己的身子，不劳别人操心。”
她说完就走，没等对方回话。脚步稳了些，呼吸还是重，但她继续往前。
最后一段路最累。腿像被绳子绑住，抬一下费劲。她改成快走，一步一步往前挪。风吹过来，带着凉意，吹在汗湿的身上，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终于回到自家院子。她扶着门框喘气，心跳撞在肋骨上，咚咚地响。她没进屋，先靠墙站了几分钟，等呼吸平下来。
然后她悄悄打开系统，取出一小杯温水喝下去。水滑进喉咙，暖了一截。
她轻轻推开里屋的门。田田还在睡，小脸埋在枕头里，羊角辫松了一根。江悦坐在床沿，看着女儿的背影，慢慢缓过劲来。
她起身走到床底，拖出那个小木箱。打开，拿出笔记本。封面上写着三个字：上学计划。
她在下面添了一行：
每日晨跑4:00-4:30，风雨无阻。
字写得歪，但一笔一划都清楚。写完合上本子，放回去，箱子推回原位。
她脱下湿棉袄，搭在椅背上。灶台上有半锅凉水，她倒掉，重新舀了两瓢。生火的时候手还有点抖，但她没停。
火苗窜起来，映在她脸上。她低头看着锅底的火焰，眼神不动。
外面天光己经亮了些。远处传来广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清说什么。有邻居开门，咳嗽两声，接着是拖鞋啪嗒啪嗒地响。
江悦起身去翻米缸。底下还有一点糙米，她抓了一把出来。锅开后，米倒进去，搅两下，盖上锅盖。
她站在灶台前，等粥煮开。身体还在酸，腿尤其胀。她试着动了动膝盖，疼得皱了一下眉。
但这不是不能忍的痛。
她知道明天还得去跑。今天被人笑，明天可能还会被拦住问东问西。说不定林舒知道了又要找茬，王梅英也会拿这事压她。
可那又怎么样。
她不想再连一口气都喘不匀。不想再爬个楼梯就得扶墙。不想再穿不上一条像样的裤子。她要力气，要精神，要能撑起自己和女儿的日子。
广播声停了。粥开始咕嘟冒泡。她掀开锅盖，搅了搅。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田田的小布鞋踩在地上，啪、啪、啪。
门被推开一条缝，小姑娘探进头来：“妈妈？”
“嗯，在呢。”江悦转过身。
“你衣服怎么湿了？”
“跑了会儿步。”
“那你累吗？”
“有点。”
田田走进来，抱住她的腰，脸贴在她胳膊上。江悦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妈妈不怕累。”她说。
“那你明天还去跑吗？”
江悦低头看着女儿仰起的脸。眼睛亮亮的，像是等着一个答案。
“去。”
“每天都去。”
她把锅盖盖好，火调小。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干净布，擦灶台。动作利落，没有迟疑。
外面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进厨房的一角，落在她的鞋尖上。
她没抬头看，只是继续干活。
水汽从锅边冒出来，糊了半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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