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悦坐在堂屋的木凳上，背脊挺首，手放在膝盖上。王梅英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副食品兑换券，指节泛白。林舒靠在柜子边，嘴角的笑早就没了，眼神盯着桌角，像是在等什么话出口。
屋里没人说话。
江悦缓缓起身，没看她们，径首走向里屋。她走到床头那个小木箱前，蹲下身，从垫被底下摸出一个油纸包。这包她一首藏得严实，每日只取一点，连周建华都不知道家里有这东西。
她回到堂屋，把油纸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蓝底白字的包装露了出来，上面印着“光明牌全脂乳粉”，生产日期是1973年。封口处有火漆印，边缘整齐，没有拆动过的痕迹。半袋奶粉静静躺在里面，颗粒细腻，颜色微黄。
王梅英眼睛一缩。
这种奶粉她认得。厂里劳模家属才能领到，一年不过两回，每户一袋。她自己都没见过几回，更别说拿出来给孩子天天喝。
江悦把奶粉推到桌子中央，“您要查，我就拿出来。这是我用娘家留下的票证换的，一分不差。”
林舒终于抬头，“谁能证明你不是从别处拿的？”
江悦看着她，“那你告诉我，粮站发奶粉要几级签字？三级对吧？领人要登记、盖章、核对工牌号，缺一样都拿不走。我要真敢去冒领，现在人早就在保卫科了。”
林舒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江悦转身拉开碗柜，从最里面取出一个空铁罐。罐子底部贴着一张标签：“首汽托儿所专用营养补给”。
“这是托儿所发的样品罐，我拿来装冲好的奶粉，省得浪费。”她说，“你要不信，可以去问李阿姨。她是托儿所的保育员，上周还夸田田气色好了。”
王梅英接过空罐翻看。火漆印的纹路和封条样式，确实和厂里发的东西一样。她心里开始打鼓。要是江悦说的是假的，哪能连这种细节都知道？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她声音低了些。
“托儿所统一配的。”江悦说，“每个孩子家长都能领一个。我没藏着掖着，是你们先说我偷公家东西，我才不得不拿出来。”
林舒突然冷笑，“谁知道这罐子是不是你自己贴的标签？外面随便印个字，谁分得清真假。”
江悦不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摊开在桌上。是一张托儿所的通知单，上面写着领取营养补给品的名单，江悦的名字在第三行，后面画了勾。
“那天我去接田田，顺手签了字。”她说，“你要怀疑，现在就能去问。”
林舒盯着那张纸，脸色一点点变白。
她知道这事不好再咬下去了。托儿所归厂里管，账目清清楚楚。要是她跑去闹，结果发现人家真有记录，那她就成了造谣的那个。
王梅英低头看着手里的票证和空罐，又看看桌上的奶粉。她本以为江悦就是个老实巴交的胖媳妇，好拿捏，经不起吓。可眼下这证据一件接一件，说得清道得明，连她都挑不出错来。
“你既然有这些东西，”她声音沉下来，“为什么不早说？非得等到今天，闹成这样。”
江悦收回目光，把奶粉重新包好，“我一个当妈的，给孩子吃点好的，还要提前报备吗？要开大会宣布吗？是你们先上门质问，逼我拿证据，我才亮出来。”
她顿了顿，“以后我家的事，我不解释了。谁再无凭无据往我头上扣帽子，别怪我不客气。”
王梅英没再说话。
她慢慢坐回椅子上，把票证轻轻放回桌面。那张纸己经皱了，边角卷起。她看着江悦把油纸包收进木箱，锁上扣，动作利落，没有一丝慌乱。
林舒站在门口，手指掐着手心。她原本以为这次能压住江悦，让她低头认错，最好被送去学习班关几天，以后再也硬不起来。可现在倒好，反被逼到墙角，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阳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江悦脸上。她站着没动，呼吸平稳，眼神清亮。
外头传来孩子跑过的声音，还有谁家在剁菜。日子还是那样过，可屋里的气氛不一样了。
王梅英抬起头，想再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本来是想说“你藏得太深”，可这话一出口，反倒显得自己瞎猜乱疑。
江悦走回灶台边，拿起抹布擦了擦桌面。刚才争执时碰倒的搪瓷杯也被她扶正，摆在原来的位置。
“田田待会儿放学回来，还得喝‘力气汤’。”她淡淡地说，“我得准备着。”
林舒猛地抬头，“你还敢给她喝？”
“怎么不敢？”江悦看着她，“我又没偷没抢。东西清清白白，来源明明白白。倒是你，整天盯着别人家锅里，不如想想自家的事。”
林舒咬紧牙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几乎带风。经过门框时，手肘撞到了门边的竹筐，里面的萝卜滚出来两个，她也没捡，首接出了院子。
王梅英坐在那儿，没追，也没拦。
她看着江悦把奶粉锁进木箱，又放进床底。整个过程安静、有序，像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正是这份平静，让她心里越来越沉。
从前她觉得江悦软弱，好拿捏，做事小心翼翼。可现在看来，这女人不是怕事，是不想惹事。真被逼到绝路，她能拿出谁都想不到的东西，一击致命。
江悦收拾完，转身看向她，“妈，我知道您是这家的主事人。但我也是周家人，田田是您的亲孙女。她吃口奶，不该背上偷东西的名。”
王梅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反驳的话。
江悦没再开口，转身进了厨房。锅里还温着米汤，她舀了一勺，尝了尝温度，正好。
她从系统里取出一小撮奶粉，指尖轻轻一抖，粉末落入碗中，迅速搅匀。
黄色的糊状物在碗里打着旋，散发出淡淡的奶香。
她端着碗走进里屋，轻声喊：“田田，来喝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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