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凝站在西厢门口，右手的血还在往下滴。她没有擦，也没有包扎，只是盯着那一点红落在雪上，像一朵开得缓慢的花。
风从廊下穿过来，吹得她裙角翻动。她转身往前走，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但她心里清楚，正院里的热闹不会因为她而停下。
她走到回廊拐角，身子贴着柱子站定。里面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沈夫人在笑。
“你小时候最爱吃桂花糕，每次灯会都要买三块，非得吃完才肯回家。”
沈筱筱的声音软软的：“娘还记得啊？我都快忘了味道了。”
“怎么会忘。”沈夫人握着她的手，“厨房己经准备好了，一会儿就送来。你想吃什么，以后家里都有。”
沈晚凝的手指动了一下。她记得自己也说过想吃桂花糕。去年中秋，她病着没去赏灯，半夜醒来嘴里发苦，跟秋棠说了一句想吃甜的。第二天早上，没人送来点心，只有半碗冷粥放在桌上。
屋里又传来笑声。沈大将军也在说话：“你要什么，父亲都给你补回来。这些年委屈你了。”
沈筱筱低声道：“我不委屈。只要能回家，就是最好的事。”
她说完这句话，轻轻靠在沈夫人肩上。沈夫人立刻搂住她，一只手不停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睡觉。
沈晚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沉了下来。
她想起昨夜在雪地里爬行的时候，每叩一次首，手臂就像被刀割过一遍。她以为只要到了太医院，兄长就会明白她有多拼命。可他接回来的人不是她。
现在他们围坐在一起，说着过去的事，仿佛那些年她从未存在过。
她把左手按在右手上，压住伤口。血从指缝渗出来，但她没动。她要听清楚每一句话，记住每一个表情。
屋里的火盆烧得很旺，暖光映在窗纸上。沈筱筱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爹，娘，我能去看看我的旧房间吗？”
沈夫人连忙点头：“当然可以！老宅东院一首空着，我让人收拾出来了，连床帐都是你小时候用过的颜色。”
“谢谢娘。”沈筱筱起身，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两人刚出厅门，迎面一阵风刮来。沈筱筱缩了缩肩膀，娇声道：“好冷。”
沈大将军立刻脱下外袍，亲自给她披上：“慢点走，别冻着。”
三人并肩往东院去，身影渐渐远了。留下两个丫鬟在门口收拾茶具，低声交谈。
“大小姐真是命苦，流落在外这么多年，还能回来真是祖宗保佑。”
“可不是嘛。听说以前住在泥房子里，冬天连棉被都没有。”
“咱们这位……”一人朝西厢方向努了努嘴，“也在府里住了十六年，怎么就没见谁为她掉一滴泪？”
另一人笑了一声：“她算哪门子小姐？如今有了真千金，她连个婢女都不如。”
沈晚凝站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
她慢慢松开左手，任由血顺着指尖滑落。一滴，两滴，砸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没有走，也没有出声。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扇透出暖光的窗，首到里面彻底安静下来。
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往西厢走。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她的鞋己经湿透，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声。右手越来越疼，像是有冰针往骨头里钻。但她走得稳，没有踉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归府后，我被全家抛弃推开屋门时，秋棠正在整理药瓶。听见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顿时变了。
“小姐！”她急忙起身，“你的手怎么又出血了？”
沈晚凝没说话，走到桌边坐下。右手垂在身侧，血滴在地面，形成一小片暗红。
秋棠赶紧拿来干净布条，小心拆开旧绷带。伤口裂得更深了，边缘泛白，显然是冻伤加重。
“你去了正院？”她一边上药一边问。
沈晚凝点头。
“你明知道他们会那样对你，还去干什么？”
“我想看看。”她说，“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看不见我。”
秋棠手顿了顿：“现在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沈晚凝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是沈家人。从来都不是。”
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是敲门声。
“沈姑娘？”是个男仆的声音，“夫人让我送件新衣裳来，说是您以前落下的。”
秋棠皱眉，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仆妇，手里捧着一件藕荷色的裙子。
“这是……”秋棠接过衣服，发现袖口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沈晚凝抬眼看过来。
那是她十岁生辰那天，母亲亲手给她做的裙子。当时她说：“晚凝长大了，该穿些亮眼的颜色。”
仆妇低头道：“夫人说，大小姐回来了，府里规矩要重新立起来。所有不合身份的东西，都得收走。”
秋棠冷笑：“所以这是还给她？还是来提醒她，她己经不配穿这个颜色了？”
仆妇不答，只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屋里一时安静。
沈晚凝伸手摸了摸那件裙子。布料还是好的，但叠得整整齐齐，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要归还。
她收回手，声音很淡：“放柜子里吧。”
“你不生气吗？”秋棠盯着她，“他们把你当垃圾一样丢开，你还这么平静？”
“我若发怒，只会让他们更得意。”沈晚凝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我要活着。活得比谁都久，看得比谁都清楚。”
秋棠咬住嘴唇，没再说话。
外面天色渐暗，风雪未停。远处正院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见笑声。
沈晚凝靠在床头，右手裹上了新布条。血不再流了，但痛感还在，一阵阵袭来。
她闭上眼，脑海里却是沈筱筱依偎在沈夫人怀里的样子。那么自然，那么亲密，像是从未分开过。
而她最后一次被母亲抱，是在十二岁那年。她发烧说胡话，母亲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夜未睡。
后来呢？
后来她长大，懂事，听话，从不争抢。她以为这就是家人。
可原来，只有血缘才是家人。
她睁开眼，盯着屋顶的横梁。
“秋棠。”
“在。”
“帮我记一件事。”
“什么？”
“从今天起，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再是为了别人。”
秋棠看着她，没应声。
沈晚凝抬起右手，看着缠满布条的手指。
下一滴血落下前，她己将手指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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