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地砖上，像一颗凝住的豆子。沈晚凝低头看着，没有动。
她坐在床边，右手垂在身侧，布条己经全红了。秋棠进来过一次，放下一碗冷掉的药就走了，没说话。屋子里很静，只有东院传来的脚步声，一趟又一趟。
她抬起左手，把桌上的铜镜转了个方向。镜面映出她的脸，苍白，眼底发青，发间那根木钗歪着。她伸手扶正，指尖碰到冰凉的木质，忽然想起什么。
那天是十五岁生辰。天也下着雪，不大，轻轻飘着。兄长带她去后山练剑，她摔了一跤，手蹭破了皮。他蹲下来，用袖口替她擦血，一边皱眉一边说：“练武的人，流点血不算什么。”
她说：“可疼了。”
他笑了：“等你再大些，就不会喊疼了。”
后来他们回府，母亲正在廊下等，手里抱着一件新做的冬衣。深藕色的缎面，滚着白狐毛边。她亲手给她穿上，又摸了摸她的头：“晚凝长大了，要学着稳重些。”
父亲站在阶前，看见她穿了新衣，点头说：“像个样子了。”
那时她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最被珍重的人。
她闭了眼，再睁时，目光落在妆台上。那里放着一只空了的药碗，是昨夜喝剩下的。碗沿有一道细裂，像蛛网。她记得这碗是母亲给她的，说用了能养胃气。现在它冷在那里，没人来收。
窗外风声一紧，吹得窗纸轻响。她忽然想起半月前的事。
那日清晨，兄长脸色不好，咳了几声。她端药进去，见他额头发烫，立刻要去请太医。他拉住她，说不必小题大做。她不听，转身就走，在雪地里跑了半刻钟，才把人请来。
太医诊完脉，说是风寒初起，及时用药便无大碍。她松了口气，守在床前煎药。水开了三次，她试了温度才端进去。他喝完，靠在床头说：“你总是这样，一点小事就紧张。”
她说：“你是我的兄长，我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
他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可现在，有人咳嗽一声，整个东院就要封窗。而她在这里冻了一夜，没人问一句冷不热。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墙角的衣柜前。柜门半开，里面的衣物被胡乱塞着。她原来的绣裙、披帛，都堆在底下，上面压着几件素白的粗布衣。这是她回来后换上的，再没人送来新的。
她伸手进去，摸到一件东西——是条旧腰带，黑色的，边上绣了一圈银线。那是她十六岁参加比武大会时戴的。那天她赢了三场，最后一场对手是个将军家的公子，力气大，招式狠。她险胜，对方不服，当众指责她使诈。
父亲站出来，声音很沉：“我沈家女儿，敢上场，敢出手，有什么错？若论规矩，她每一步都合礼法。你输，是你技不如人。”
全场安静。那人退下，她抬头看父亲，他正望着她，眼里有赞许。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真的被护着的。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她攥着腰带，指节发白。耳边却传来东院的声音——一个小厮在喊：“燕窝粥好了！快送去，不准凉了！”
她松开手，把腰带塞回去，关上柜门。
转身时，右手指尖碰到桌角。一阵刺痛窜上来，她咬住牙，没出声。血从布条里渗出来，顺着掌心流到手腕。
她没擦。
她走到床前，坐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握过剑，写过字，替兄长试过药温，也在雪地里一寸寸叩首。那时她想，只要他能好，她做什么都行。
可现在呢？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东院灯火亮着，人影在窗纸上晃动。一个丫鬟端着盆水出来，脚步匆匆，连头都没往这边偏一下。
她忽然想起幼年的一场大雪。
那年她七岁，夜里发高烧，浑身滚烫。父亲二话不说背起她就走，冒雪去了城西的药堂。母亲跟在后面，一手提灯，一手撑伞。兄长走在最外侧，替她们挡风。
路上积雪没膝，父亲走得极慢，但没停。到了药堂，大夫说要煎三副药，他们就在堂中守了一夜。母亲一首握着她的手，父亲坐在旁边打盹，兄长则来回添炭火。
第二天她退了烧，睁开眼时，三人全在床边。母亲眼睛发肿，父亲胡子都没刮，兄长趴在桌沿睡着了。
她动了一下，兄长立刻醒来，握住她的手：“醒了？饿不饿？我让厨房煮粥。”
她点点头，他笑着跑出去。
那时她觉得，这个家永远不会变。
可现在，她坐在这间冷屋里，手在流血，药是冷的，门没人敲。而那个刚回来的女孩，喝口药都有人试温，咳一声就能封窗。
她慢慢抬起右手，盯着那道伤。
雨水浸过的布条己经开始发硬，血干了，变成深褐色。她想起太医院门前的雪地，三步一叩首，额头撞在石阶上，手按在冰面上，裂口崩开。她没停，一下，又一下。
她是为了救人才那样做的。
可救回来的人，连门都没进。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变了。
不是委屈，不是难过，是一种更沉的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取下木钗。捧在手里看了很久。这是兄长给她的，唯一还留着的信物。她低头，轻轻吹了口气，把上面的浮灰吹走。
然后，她重新把它插进发间，用力插稳。
她转身走向窗边，伸手推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得她衣袖翻动。她望着东院，那里灯火通明，仆人来回穿梭，像是过节。
她站着没动。
良久，她抬起右手，缓缓握拳。伤口裂开，血从指缝渗出，滴在窗台上。
一滴。
两滴。
她没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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