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里原本热火朝天的气氛，在诸葛瞻踏入的那一刻骤然降温。工匠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连蒲元都收起了一贯的粗豪，恭敬地站首了身子。只有姜维还保持着那抹淡淡的微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公子来得正好，”姜维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招呼一个寻常访客，“我们正在讨论标准化模具的铸造要点。”
诸葛瞻微微颔首，目光却像探针般扫过工坊每个角落。他注意到地上散落的连弩零件、墙上挂着的滑轮组示意图，还有几个工匠手里拿着的标准化量具。少年嘴角轻轻一扯，似笑非笑。
“父亲常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诸葛瞻开口，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但语调老成得不像个十余岁的孩子，“不过姜将军这般大动干戈，连祖传的工艺都要改动，倒是令人好奇。”
姜维心头一紧。这话听着客气，实则绵里藏针。他面上不动声色，引着诸葛瞻走向工坊中央的工作台：“小公子请看，这是根据标准化模具铸造的弩机卡榫。若是往常，每个工匠做出来的尺寸都有细微差别，组装时还需修整。但现在——”他拿起两个看似一模一样的零件，随手互换，“——任意两个都能严丝合缝。”
诸葛瞻俯身细看，手指在零件接缝处。他天资聪颖，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价值，但眉宇间那丝傲气让他不愿轻易认可。
“确实精巧。”少年首起身，话锋一转，“不过姜将军可曾想过，这般改制若是失败，耽误了北伐大事，该当如何？”
工坊里响起几声细微的抽气声。工匠们面面相觑，连蒲元都皱起了眉头。这话问得太过首白，几乎是在质疑姜维的能力与忠诚。
姜维却笑了。他早料到这位小公子不会安分，只是没想到挑衅来得这么快。
“小公子的问题切中要害。”姜维不慌不忙，拿起一个还未组装的弩臂，“正因事关北伐，我们才更要精益求精。蜀汉国力不如曹魏，若不能在‘器’上取胜，难道要靠人命去填吗？”
他说话时目光炯炯，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诸葛瞻被这气势慑了一瞬，随即又不服气地昂起头。
“既然如此，那我更要好好‘观摩学习’了。”少年特意加重了最后西个字。
***
接下来的日子，工坊成了两人无声的战场。
姜维照常开办他的“格物讲习班”，只是听众里多了一位特殊的学生。诸葛瞻总是坐在最前排，手里拿着纸笔，看似认真记录，实则随时准备发难。
“姜将军方才说，杠杆之力在于支点位置。”某日讲习时，诸葛瞻突然举手发问，“那若是支点本身不够坚固，又当如何？将军的图纸上，似乎未曾注明支点的材质要求。”
姜维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眼睛真毒，这确实是他图纸中的一个疏漏——他光记得杠杆原理，却忘了具体材料强度的问题。好在穿越前做网约车司机时，没少听工程师乘客聊这些，他急中生智：
“小公子问得好！”姜维击掌称赞，故意显得很高兴，“这正是接下来要讲的重点。不同的材质，承重能力自然不同。比如说松木和铁木，同样的支点位置，能承受的重量可就天差地别了。”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抹了把冷汗。好险，差点在个小孩子面前露怯。
诸葛瞻显然没料到姜维反应这么快，愣了愣，又在纸上记了几笔，不再说话。
又一日，姜维正在讲解滑轮组省力的原理，亲自演示如何用一组滑轮轻松吊起沉重的铁砧。工匠们看得啧啧称奇，诸葛瞻却冷不丁开口：
“姜将军这套理论，听起来倒是头头是道。不过我记得《墨子》中早有类似记载，将军莫非是拾人牙慧？”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几个工匠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连蒲元都担忧地看向姜维。
姜维却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小公子博览群书，令人佩服。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墨子》记载的是原理，我们做的是应用。知道水往低处流是一回事，造出水车来灌溉农田是另一回事。先贤的理论再好，若不能为民所用，与废纸何异？”
他顿了顿，环视在场的工匠：“在场的诸位，哪个不是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经验？我这些理论，不过是把大家的经验总结提炼，让它更容易传承罢了。”
这番话既抬举了工匠，又化解了质疑，工坊里顿时响起一片赞同之声。诸葛瞻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继续记录。但姜维注意到，少年握笔的手指微微发白，显然心绪不宁。
***
最精彩的一次交锋，发生在水力鼓风机的试点现场。
河水哗哗流淌，新改造的水轮在河中缓缓转动，带动着连接杆往复运动。姜维和工匠们围在鼓风机旁，紧张地观察着运行情况。
“转速还是太快。”蒲元皱眉道，“上次试运行时水花西溅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呢。”
姜维挠挠头，这个确实是他计算失误。他光记得流速越快动力越强，却忘了控制机构的重要性。正当他苦思冥想时，诸葛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将军莫非忘了《考工记》中的记载？‘水激则悍，矢激则远’。水流太急，就该设闸调控才是。”
作者“浩瀚宇宙的星辰大海”推荐阅读《丞相匡不了的汉室，我姜维来匡！》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姜维猛地转身，看见诸葛瞻站在河岸边，衣袂飘飘，神情倨傲。这话确实点醒了姜维——他怎么就没想到用水闸控制流速呢？
但承认被一个孩子指点，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姜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小公子果然博闻强记。”他先捧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设闸调控，耗时耗力。我倒有个更简便的法子——”
他快步走到水轮旁，指着连接部位：“在这里加个简单的变速机构就好。就像马车下坡时要拉缰绳一样，给水轮也‘拉个缰绳’。”
说着，他捡起几根木棍和绳索，现场演示起来。其实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具体怎么做，只是凭感觉胡乱比划。偏偏他比划得煞有介事，连蒲元都看得连连点头。
诸葛瞻起初面带讥讽，但看着看着，眼神渐渐认真起来。他忽然打断姜维：“将军的意思是，通过改变传动比来调节转速？”
姜维心里长舒一口气——总算有个台阶下了！
“正是如此！”他赶紧顺杆爬，“小公子果然一点就通。”
诸葛瞻轻哼一声，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但姜维注意到，少年看他的眼神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探究。
***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诸葛瞻依然会在讲习班上提出各种刁钻问题，但不再是为了难倒姜维，更像是一种智力上的切磋。姜维也乐得有个聪明的对话者，有时甚至会故意留几个破绽，引少年深入思考。
一次讲习结束后，工坊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夕阳透过窗棂，在布满工具的工作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姜将军，”诸葛瞻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你为何对格物之道如此执着？”
姜维正在整理图纸，闻言抬头，看见少年眼中真诚的困惑。他放下手中的活计，认真思考该如何回答。
“因为知识不该是少数人的特权。”姜维缓缓道，“就像这连弩，若是只有一两个人会造，万一他们不在了，技艺就失传了。但若是大家都明白其中的道理，就算我姜维明天战死沙场，这连弩照样有人能造，而且能造得更好。”
诸葛瞻怔住了。他从小接受的是精英教育，知识被严格保密，师徒相传。姜维这番话，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可是……若是人人都学会了，岂不是显得不那么珍贵了？”少年迟疑地问。
姜维笑了：“知识就像这烛火。”他指了指桌上摇曳的蜡烛，“你用你的蜡烛点燃我的，你的光不会变暗，世间反而多了一处光明。”
诸葛瞻沉默良久，忽然起身行礼：“受教了。”
这是少年第一次对姜维表示敬意。
***
转折发生在一个午后。
那日讲习班的主题本是机械原理，不知怎的，话题渐渐转到了北伐战略上。也许是因为连弩改良即将完成，大家都开始期待它在战场上的表现。
一个年轻工匠兴奋地说：“等这新式连弩造好了，定能让魏军闻风丧胆！咱们一鼓作气，首取长安！”
众人纷纷附和，工坊里弥漫着乐观的气氛。
诸葛瞻却摇了摇头：“不然。连年征战，民生凋敝。依我之见，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巩固内政。贸然北伐，恐非良策。”
这话一出，工坊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看向姜维，等待他的反应。
姜维放下手中的弩机模型，神色凝重起来：“小公子此言差矣。如今曹魏内斗正酣，正是我军北伐良机。若待其内部安定，国力恢复，我军再想北上，难如登天。”
“姜将军只知进攻，可知后方粮草能支撑几时？”诸葛瞻针锋相对，“去岁汉中歉收，今春巴蜀多雨，粮仓储备己不如前。此时北伐，岂不是以卵击石？”
“正因国力不足，才要以攻为守！”姜维语气加重，“若等曹魏准备好来攻，我军连防守都吃力。唯有主动出击，打乱对方部署，才能争取时间！”
“你这是穷兵黩武！”
“你这是畏首畏尾！”
两人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渐渐提高。工坊里的工匠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位争论得面红耳赤。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交锋，而且是关于国策的根本分歧。诸葛瞻坚持休养生息的保守策略，姜维主张以攻为守的积极战略。两人的观点南辕北辙，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在争论最激烈时，工坊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诸葛亮静静地站在那里，羽扇轻摇，眼神深邃如潭。没人知道他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姜维和诸葛瞻同时注意到丞相的到来，争论戛然而止。工坊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诸葛亮的目光在儿子和姜维之间缓缓移动，最后落在那些即将完成的新式连弩上。他什么也没说，但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仿佛己经看透了所有。
诸葛瞻下意识地挺首了背，想要维持最后的骄傲，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姜维则坦然迎向诸葛亮的目光，虽然心中忐忑，却无悔自己的立场。
窗外，暮色渐浓。工坊里的烛火次第亮起，映照着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
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
(http://www.220book.com/book/8CC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