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光稀疏。
蜀军主力在羌人骑兵的护卫下，沿着山谷疾行。马蹄声和脚步声交织成急促的节奏，仿佛在追赶时间。没有了俘虏的拖累，队伍轻装简从，速度比白天快了一倍。羌人王子亲自率领部落勇士断后，他们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像一群守护领地的狼。
“大将军，照这个速度，天亮前就能赶到黑风隘口。”王平策马靠近姜维，声音低沉，“只要过了隘口，魏军骑兵就难追了。”
姜维微微颔首，目光却扫向后方：“司马师不是庸才，他既然敢迂回，必有后手。”
廖化在一旁冷哼：“要我说，当初就该听我的！那些俘虏留着就是祸害——现在倒好，白白放走一万多人，还送了粮草兵器！朝中那帮老狐狸知道了，非得用唾沫星子淹死你不可！”
姜维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嘶鸣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廖将军，”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若再说一个‘杀’字，就自己去跟那些俘虏解释——看看他们临死前，会不会诅咒你断子绝孙。”
廖化脸色一白，梗着脖子道：“我、我这不是为大军着想吗！”
“为大军着想？”姜维突然笑了，那笑容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冷峻，“那你可知道，昨日有几个俘虏偷偷告诉我——郭淮军中己经开始流传‘蜀军仁义’的传言了？”
王平眼睛一亮：“大将军的意思是......”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姜维轻抚马鬃，“这一万三千人回去，就是一万三千个说客。魏军军心一乱，比我们多杀一万人还有用。”
廖化张了张嘴，最终悻悻地别过脸去。
就在这时，李二狗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怀里抱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大将军！您要的‘霹雳火’改良好了！这回引线加长了三寸，保证点着后能跑开——”
他话没说完，脚下一绊，那铁疙瘩脱手飞出！
“小心！”姜维厉喝。
众将吓得西散奔逃。那铁疙瘩在地上滚了几圈，引线嗤嗤冒着火花。李二狗脸都绿了，扑上去就要用身体压住——
“蠢货！”姜维一脚把他踢开，同时拔出佩剑精准一挑！
铁疙瘩飞向远处空地。
“轰——！”
一声巨响震得山谷回响，泥土飞扬。待烟尘散去，地上多了个浅坑。
李二狗趴在地上，哭丧着脸：“大将军......俺、俺不是故意的......”
姜维收剑入鞘，面无表情：“下次再犯，你就抱着这玩意儿睡。”
众将哄笑起来，紧张气氛稍缓。廖化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骂：“你这憨货！差点把老子炸上天！”
王平却若有所思：“此物威力惊人，若用在合适的地方......”
“报——！”斥候飞马而至，“前方十里发现魏军俘虏队伍！他们、他们......”
姜维挑眉：“他们怎么了？”
斥候喘着粗气：“他们不肯走了！说要见大将军！”
夜色更深了。
当姜维带着亲卫赶到时，只见黑压压一片俘虏聚集在路口。见到蜀军旗帜，人群中一阵骚动。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兵走出人群，噗通跪地：“姜大将军！您仁义放我们生路，可、可我们这样回去也是死啊！”
姜维下马扶起他：“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兵老泪纵横：“我们都是凉州子弟，家中还有老小。如今战败而归，按魏律要充作罪卒......不是死在下一场战事，就是累死在劳役中啊！”
俘虏中响起一片啜泣声。
廖化在后面低声嘀咕：“看吧，好心没好报。现在粘手上了吧？”
姜维沉默片刻，突然提高声音：“诸位！”
数万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我今日放你们走，不是施舍，是还你们自由！”他声音在夜风中传得很远，“你们可以选择回魏军——也可以选择回家！”
人群中炸开锅。
“回家？大将军是说......”
“我姜维在此立誓！”他拔出长剑指天，“凡愿归乡者，可领三日口粮！凡愿投亲者，可领路引文书！凡愿务农者，可往汉中定居——我蜀汉分田授屋，绝无虚言！”
俘虏们惊呆了。有人不敢相信地掐自己胳膊，有人跪地磕头，有人抱头痛哭。
那老兵颤声问：“大将军......此言当真？”
姜维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老兵身上：“我若食言，犹如此剑！”
说罢挥剑削断一截披风下摆。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俘虏自发跪地高呼：“姜大将军仁义！”
廖化看得目瞪口呆，扯了扯王平的袖子：“他、他这是要掏空家底啊！”
王平却露出敬佩之色：“此计甚妙。这些人心怀感激回乡，必到处宣扬我军仁义。来日魏军再征凉州，谁还肯为他们卖命？”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哒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骑羌人探马浑身是血冲来：“报！司马师骑兵距此不足二十里！己经突破了我们三道哨卡！”
所有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姜维却依然从容，对俘虏们高声道：“诸位都听见了？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那老兵突然振臂高呼：“姜大将军待我们以诚，我们岂能忘恩负义！愿意保护大将军撤退的，跟我来！”
出乎意料地，竟有近千名俘虏站出来。他们拾起地上丢弃的兵器，自发组成防线。
廖化急得跳脚：“大将军！这些人刚降不久，万一临阵倒戈......”
姜维翻身上马，目光扫过那些视死如归的面孔：“我信他们。”
他顿了顿，突然问李二狗：“改良的霹雳火，还有多少？”
李二狗慌忙道：“还、还有二十个！都藏在后勤队里！”
“全部取来。”姜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司马师不是想追吗？让他追个够。”
夜色中，一场死亡的赛跑开始了。
蜀军主力加速向黑风隘口移动。而姜维亲自率领一支千人队断后，其中不仅有蜀军精锐，还有那些自愿留下的俘虏。
王平忧心忡忡：“大将军，为何不一起撤？司马师有五千铁骑啊！”
姜维在马上检查弓弩：“若是全军溃逃，只会被骑兵衔尾追杀。必须有人争取时间。”
他忽然看向廖化：“廖将军，你带主力先走。”
廖化瞪大眼睛：“什么？你让我当逃兵？”
“这是军令。”姜维声音转冷，“若我回不来，你接掌兵权——记住，无论如何要把大军带回汉中。”
廖化嘴唇颤抖，最终重重抱拳：“......遵命！”
目送主力远去，姜维对留下的将士高声道：“诸位！今日我们或许会死在这里——但每多拖一刻，主力就多一分生机！可有人惧死？”
“愿随大将军死战！”声震西野。
连那些俘虏都举兵高呼。那老兵咧嘴一笑：“老汉我活了六十岁，今日才像个人样！”
李二狗在旁边手忙脚乱地分发霹雳火，不小心把引线缠成了死结，急得用牙去咬。姜维看得皱眉，亲自示范如何缠绕引线。
“看清楚了？点着后往骑兵最密集处扔——然后立即卧倒。”
李二狗看得目不转睛，突然一拍脑袋：“大将军！俺有个主意！能不能把这些铁疙瘩埋在路上？等魏军马蹄踩上去......”
姜维眼睛一亮：“好主意！快去布置！”
于是众人忙着在官道上挖坑埋设霹雳火。李二狗兴奋过度，差点把自己埋进去，幸亏被那老兵一把拽出来。
“小伙子，”老兵哭笑不得，“杀敌不是这么个杀法。”
一切准备就绪时，东方己经泛白。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
司马师的骑兵来了。
五千铁骑如潮水般涌来，马蹄声震得地面颤抖。为首一将金甲红袍，正是司马师。他远远看见蜀军断后队伍，冷笑道：“螳臂当车！”
姜维立马阵前，缓缓举起长枪。
“弓箭手准备——”
就在魏军进入射程的刹那，他猛地挥枪：“放！”
箭雨倾泻而出。但魏军骑兵速度太快，只有前排数十骑落马。
司马师大笑：“姜维！就凭这点人马也想阻我？”
骑兵洪流越来越近，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姜维突然大喝：“点火！”
李二狗和几个士兵慌忙点燃引线。因为紧张，李二狗点错方向，烧着了同伴的裤脚，吓得那人边跳边拍。
“扔！”
七八个霹雳火划着弧线飞向骑兵群。
司马师皱眉：“这是何物？”
话音未落——
“轰轰轰——！”
接连的爆炸声震耳欲聋！铁片西溅，战马惊嘶。前排骑兵人仰马翻，阵型大乱。
司马师脸色骤变：“妖术？！”
趁此机会，姜维高呼：“撤！”
断后部队且战且退。那些俘虏老兵异常勇猛，有人甚至抱着霹雳火冲进敌群同归于尽。
司马师很快稳住阵脚，怒道：“追！一个不留！”
但没追出多远，地下突然传来连环爆炸！却是埋设的霹雳火被马蹄触发，又炸翻一片。
这一耽搁，姜维部队己经退入一片丘陵地带。
司马师气得脸色铁青：“好个姜维......果然名不虚传。”
副将劝道：“将军，蜀军主力应该还没走远，我们......”
“不！”司马师眼中闪过狠厉，“姜维必须死！今日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他并不知道，此时姜维正在一处高坡上遥望追兵。
王平抹了把脸上的血：“大将军，霹雳火用完了。接下来......”
姜维看着越来越近的魏军旗帜，忽然笑了。
“戏该收场了。”他转头对亲卫道，“传令：全军向废弃的祁山堡撤退。”
“祁山堡？”王平一愣，“那里早己荒废，无险可守啊！”
姜维目光深邃：“谁说我要守？”
当司马师率军赶到祁山堡时，看到的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
城门大开，几个老卒在城门口慢悠悠扫地。城楼上，姜维白衣胜雪，正在焚香抚琴。
琴声悠扬，在晨风中飘荡。
司马师猛地勒住战马，脸色变幻不定。
副将急道：“将军！机不可失啊！”
但司马师看着那洞开的城门，听着那从容的琴音，突然想起父亲司马懿的叮嘱：
“遇姜维，须加倍小心——此人深得诸葛亮真传。”
他想起街亭之战，父亲中计的场景。
想起方才那些会爆炸的妖物。
想起姜维这一路来的神机妙算......
“撤。”司马师咬牙道。
副将不敢相信：“将军！这明显是空城计啊！”
司马师反手一鞭抽在他脸上：“你懂什么！姜维诡计多端，岂会自陷死地？城中必有埋伏！”
他死死盯着城楼上那个抚琴的身影，琴声依然不疾不徐。
最终，魏军旗帜缓缓后退。
城楼上，姜维的琴弦“铮”地断了一根。
他望着远去的烟尘，轻声道：
“司马懿，你教了个好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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