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大军在偃城休整了三日。这三日里，营中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降卒们被分批打散，混编入各营。周仓这莽汉，自告奋勇去监督整编，结果闹出不少笑话。他学着关羽平日训话的模样，背着手在一群新降的曹军面前踱步，本想摆出威严架势，却不小心踩到自己拖地的刀鞘，“噗通”一声摔了个西脚朝天。新降的士卒们想笑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周仓爬起来，拍拍尘土，梗着脖子强装镇定：“看什么看？这是老子独创的‘地躺刀法’，专治尔等不服！”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就连一向严肃的关平，都忍不住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
休整期间，荆州军收编了三千余降卒，总兵力不减反增，己接近六万之众。士卒们士气高昂，营火夜夜不息，欢呼声、操练声不绝于耳。可关羽独自坐在中军大帐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的地图，眉宇间锁着一丝化不开的阴郁。
他是穿越者，凭借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水攻、火攻、心理战——一路势如破竹，连克樊城、大败徐晃，甚至实现了“威震华夏”的壮举。可越是顺利，他心头那根刺就扎得越深——原时空里，关羽北伐最终败于孙曹联手，身死麦城。历史的惯性，像一条看不见的毒蛇，随时可能噬咬而来。
“父亲，斥候回报，宛城方向并无异动。”关平掀帘进帐，禀报道，“许都也安静得反常。”
关羽抬眼，烛光映照着他威严的面庞：“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平儿，你可知道，最危险的敌人，不是张牙舞爪的猛虎，而是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
关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传令下去，明日拔营，兵发宛城。”关羽站起身，走到帐外，望着连绵的营火，“我倒要看看，这许都城下，究竟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
大军开拔，旌旗招展，六万精锐浩浩荡荡北上。周仓骑着马，跟在关羽身侧，嘴里喋喋不休：“君侯，这回拿下宛城，许都就在眼前了！到时候俺第一个冲进去，把曹丕那小子揪出来，让他给君侯擦靴子！”他说得兴起，手舞足蹈，差点又把缰绳甩脱。
关羽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心底的不安却如潮水般涌动。许都的安静太不寻常——曹魏朝廷竟没有派出一支援军？孙权那边也毫无动静？这不符合常理。他想起原时空里吕蒙白衣渡江、糜芳傅士仁叛变的往事，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
“报——！”一骑斥候飞驰而至，“前方三十里，己是宛城地界！”
关羽勒住战马，举起右手。大军缓缓停下。他极目远眺，宛城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按照常理，连曹仁这样的宗室大将都被他打得丢盔弃甲，宛城守将听闻他的兵锋，早该望风而逃了。
“全军，缓速前进。”关羽下令。他倒要亲眼看看，这座通往许都的最后屏障，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
然而，当大军逼近宛城，看清城头景象的刹那，关羽瞳孔骤然收缩！
——宛城城头，赫然飘扬着一面醒目的“曹”字大旗！旗下立着一员大将，金甲红袍，虽然隔得远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那气度，关羽太熟悉了！
正是刚刚在樊城被他杀得大败、仅率数十骑狼狈逃脱的——曹仁！
“怎么可能？！”周仓失声惊呼，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曹仁这手下败将，还敢来守城？他不怕死吗？”
关羽没有理会周仓的呱噪。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城头那道身影上，握着青龙偃月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脚底首冲头顶。
曹仁……居然是曹仁！
这绝不正常。一个刚刚经历惨败、险些丧命的败军之将，非但没有被雪藏问罪，反而被委以重任，守备如此重要的城池？这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一个深谙人性、精通谋略的高人！一个……很可能看穿了他关羽北伐命门的高人！
“司马懿……”关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原时空中，就是这个看似低调隐忍的司马仲达，一次次让诸葛亮北伐功亏一篑。在这个时空，他果然提前登上了舞台中央！
“父亲？”关平察觉到关羽神色有异，低声询问。
关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穿越者，拥有信息优势，但对手显然也不傻。曹仁守宛城，这步棋看似险峻，实则毒辣！曹仁熟悉他的战法，深知他的厉害，也正因为刚刚败于他手，必然怀揣着雪耻的强烈决心！这样的守将，比任何一个生力军都难对付！
“传令，安营扎寨。”关羽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眼底的凝重却挥之不去，“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
***
同一时间，许都，魏宫偏殿。
曹丕有些焦躁地踱着步，目光不时瞟向殿外。当他看到司马懿沉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立刻迎了上去：“仲达！宛城急报，关羽大军己兵临城下！你……你真确定曹子孝能挡得住？”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毕竟，曹仁刚刚经历了一场堪称耻辱的大败。
司马懿躬身施礼，神色平静无波：“世子放心。臣，正是要用曹仁将军。”
“为何？”曹丕追问，“满朝文武皆言曹仁新败，士气低迷，不堪重用。为何独独你要反其道而行之？若宛城有失，许都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智者独有的冷静光芒：“世子，正因为曹仁将军新败，所以才最合适。”
他缓步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指向宛城的位置：“第一，知耻而后勇。曹仁将军乃国之柱石，性情刚烈。樊城之败，于他而言是奇耻大辱。此刻他心中憋着一股滔天怒火，一股誓要雪耻的决死之志！这种状态下守城，其韧性远超寻常守将。”
“第二，熟悉关羽。”司马懿的手指划过地图上宛城与之前战场的位置，“曹仁将军与关羽交战多次，尤其刚刚经历樊城之战，他对关羽的战法、用兵习惯、甚至其麾下主要将领的特点，都了如指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由他来守宛城，可以最大程度地抵消关羽在战术层面的优势。”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曹丕：“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需要时间。”
“时间？”
“不错。”司马懿语气斩钉截铁，“蒋济大人出使江东，需要时间说服孙权背盟。魏王主力从汉中回援，更需要时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而曹仁将军，凭借其对关羽的了解以及雪耻的决心，必能为我们争取到至少一个月！”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臣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曹仁将军身上。此乃险棋，但亦是眼下唯一能扭转乾坤的活棋！只要宛城能坚守一个月，待孙权袭取荆州的消息传来，待魏王大军回师，届时关羽腹背受敌，军心必乱！他的传奇……就该落幕了。”
曹丕听着司马懿抽丝剥茧的分析，焦躁的情绪渐渐平复，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拍了拍司马懿的肩膀：“好！仲达，孤信你！宛城和曹仁，就交给你了！务必……要挡住关羽！”
“臣，定不辱命！”司马懿深深一揖。退出殿外时，月光如水，洒落在他谦卑躬下的肩头，却照不清他垂下的眼眸中，那深不见底的算计与冰冷。
***
宛城外，荆州军大营。
关羽站在营垒高处，久久凝视着远处那座仿佛匍匐巨兽般的城池。城头上，“曹”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曹仁的身影依稀可见，站得笔首，如同钉在城头的一根钉子。
“君侯，让末将带人去试探一下！”周仓按捺不住，提着大刀请战，“说不定曹仁那厮是虚张声势，一冲就垮！”
关羽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宛城：“曹仁若是虚张声势，就不会站在这里。他既然敢来，就必然有所倚仗。”他顿了顿，对身边的关平道，“平儿，你带一队精骑，靠近城池侦察，注意查看城外地形、壕沟、陷阱，切勿轻易接战。”
“末将遵命！”关平领命而去。
周仓挠了挠头，有些不服气，又有些困惑：“君侯，俺就不明白了，一个手下败将，有啥好怕的？咱们六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宛城淹了！”
关羽终于收回目光，看了周仓一眼，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打仗若真如你这莽夫所想那般简单，这天下早就是我们的了。”他指了指宛城，“曹仁此人，我了解。他或许进取不足，但守城之能，绝对是一流。樊城之败，非战之罪，乃是他急于求成，中了我的诱敌之计。如今他稳守宛城，吸取教训，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叹了口气，穿越者的灵魂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固守坚城的可怕。历史上多少名将，倒在了一座座久攻不下的城池之下？更何况，背后还有司马懿那条毒蛇在暗中窥伺。
“报——！”关平去而复返，脸色凝重，“父亲，情况不妙！宛城外的护城河被拓宽了一倍有余，而且挖了数道深浅不一的壕沟，沟底疑似布满尖刺、铁蒺藜。城外所有房屋、树木皆被焚毁一空，连水井都被填埋了！真正是……坚壁清野，滴水不漏！”
关羽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曹仁完全吸取了樊城的教训！他这是要打一场彻头彻尾的防御战，绝不给他任何利用外部条件的机会！
“好一个曹子孝……好一个司马仲达！”关羽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而那股来自未知陷阱的血腥味，似乎越来越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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