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苏念变得异常安静。
她不再试图挑衅，不再到处打听，甚至连排练都显得格外专注和投入。那种刻意营造的、带着刺的骄纵仿佛一夜之间收敛了起来，她像一只收起了利爪的猫，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这种变化，让熟悉她脾性的文工团副团长都有些诧异，私下里关切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苏念只是摇摇头，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说只是有点累，想专心准备演出。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安静，是一种蛰伏。
那晚试图开锁失败，以及锁孔边缘那点难以分辨的暗红痕迹，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让她意识到，陆凛这座冰山，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难以撼动。硬碰硬不行，迂回试探也收效甚微。她需要改变策略。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观察这个房子里属于陆凛的一切痕迹，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信息。
她发现他书柜里的军事书籍，并非全是枯燥的理论，夹杂着几本边缘磨损严重的古典兵法，甚至还有一本德文原版的军事著作。她发现他茶几上的搪瓷杯，杯柄有一道细微的裂痕，被用某种特殊的胶仔细粘合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发现他卫生间镜柜里，除了最简单的剃须刀和皂盒，角落里还放着一小罐开了封、但似乎很少使用的薄荷味发蜡。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形象，却像散落的拼图碎片，一点点修正着她对陆凛那单一、冷硬的认知。他并非一个完全没有生活气息的机器，只是他的“生活”，被压缩到了极致，且带着某种……刻意的克制和隐藏。
那个铁皮箱，依旧是最大的谜团。她不再试图去打开它，但那把锁，那点痕迹，却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 \* \***
这天下午，苏念排练回来得比平时稍早一些。推开一号楼的铁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她像往常一样，准备首接回屋。
然而，就在她走到屋门口，掏出钥匙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院子角落，晾衣绳上，多出了一件物品。
一件湿漉漉的、深绿色的军用体能训练服。
衣服显然是刚洗过，水珠顺着衣角滴落，在干燥的水泥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它孤零零地挂在绳子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苏念的动作顿住了，钥匙悬在锁孔前。
陆凛的衣服？
他回来过？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环顾西周，院子里空无一人，屋门也紧闭着。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是回来换件衣服？还是……他现在就在屋里？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屋子里没有任何声响。
犹豫了几秒，她最终还是轻轻拧动钥匙，推开了屋门。
客厅里和她离开时一样，空旷，整洁，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空气中，似乎也并没有多出什么陌生的气息。
他不在。
苏念松了口气，但心头那点莫名的紧张感却没有完全散去。她关上门，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那件晾着的训练服。
深绿色，被水浸湿后颜色更深，紧紧裹在晾衣绳上，勾勒出依稀的轮廓——宽阔的肩线，紧窄的腰身。仿佛还能感受到衣服主人那具身体里蕴含的、豹子般蓄势待发的力量。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靶场，他从身后揽住她腰时，手臂那坚硬如铁的触感，以及他胸膛传来的、沉稳而灼热的温度。
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用力甩了甩头，暗骂自己没出息。一件衣服而己，胡思乱想什么！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件碍眼的训练服，转身走向次卧。
然而，整个傍晚，那件挂在院子里的衣服，就像一种无声的宣告，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标志，不断地提醒着她，这个空间的真正主人是谁。即使他不在，他的痕迹也无处不在，以一种强势而沉默的方式，宣示着主权。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脱下这件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时，肌肉贲张的背部线条，以及他面无表情、动作利落地将它浸入水盆的样子。
这种想象让她坐立难安。
**\* \* \***
夜幕降临，苏念准备洗漱休息。当她拿着洗漱用品走进卫生间时，又一次愣住了。
洗手池边缘，搭着一条军绿色的毛巾。毛巾是湿的，显然刚被人用过。旁边的皂盒里，那块常用的硫磺皂，位置似乎也被移动过，边缘沾着未干的水迹。
他果然回来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苏念的心跳再次失控。她几乎能感觉到，这个空间里，刚刚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动作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没有碰面，甚至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她却通过这些细微的、无声的痕迹，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的来去，他的存在。
仿佛一场无声的硝烟，在这座寂静的“牢笼”里弥漫。
她是他囚禁的雀鸟，而他，是那个来去自如、掌控一切的猎人。他用这些微不足道的痕迹，提醒着她彼此的界限和地位。
苏念看着那条湿毛巾，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她伸出手，想将毛巾挪开，或者干脆扔到一边。
指尖在触碰到那微湿、粗糙的棉布面料时，却顿住了。
毛巾上，似乎也残留着那股熟悉的、冷冽中带着一丝皂角清苦的气息。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最终，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飞快地完成了洗漱，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卫生间。
这一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那件训练服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的影子，透过窗帘的缝隙，模糊地投在墙壁上；卫生间里，那条湿毛巾的存在感，隔着墙壁，依旧清晰地传递过来。
陆凛。
这个名字，连同他冷硬的面容，他灼热的呼吸，他沉默却无处不在的痕迹，如同密密麻麻的丝线，在她周围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她被困在其中，挣扎，焦躁，却又在某个不被察觉的角落，生出了一丝诡异的、想要探寻网后真相的渴望。
她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远未结束。
而她，似乎正在这场较量中，一点点地，发生着某种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变化。
与此同时，指挥部灯火通明。
陆凛站在沙盘前，听着参谋汇报最新的演习部署。他的目光锐利，思路清晰，下达的指令简洁有力。
只是在某个短暂的间隙，他的视线会掠过窗外漆黑的夜色，方向，依旧是一号楼。
指尖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敲击着，节奏稳定，如同他此刻的心跳。
只是那深不见底的眼底，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仿佛平静海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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