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因陆则骁那句话而变得沉重。
那双漆黑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要将人吸进去。
林素问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连心跳都未曾错漏一拍。
她将手中的体温计收好，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
“陆先生说笑了。我父亲是名医生，在战场上救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永远回不来的人。听他讲得多了，只是从医学角度，对创伤后遗症有些了解罢了。”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
她巧妙地将一切都归因于家庭的耳濡目染和自己的专业领域，将那份超出常人的洞察力，包装成了医者的悲悯。
陆则骁没有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回味她话里的真假。
王队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既然软硬试探都没用，那就从她最引以为傲的专业领域下手！
陆则骁的术后用药极其复杂，不仅种类繁多，而且对剂量的要求精确到了毫克。一旦出错，后果不堪设想。
这，正是他要送给林素问的致命陷阱。
下午护士交接班时，王队长算准了时间，特意堵在护士站门口，拉着刚下班的李护士，东拉西扯地“关心”安保问题。
他的身体状似无意地挡住了旁人的视线，手指却在李护士刚刚放下的交接日志上，飞快地一划。
日志上，一种关键抗生素的剂量，悄无声息地从“5mg”变成了“15mg”。
只需要在“5”前面轻轻添上一笔。
神不知，鬼不觉。
王队长心中冷笑，这回看你怎么收场！用错了药，陆先生出了事，你万死难辞其咎！就算你发现了，我也可以说是前一个护士的笔误，你一个新来的凭什么质疑交接记录？怎么都是你的错！
林素问拿着自己的饭盒，准时出现在护士站。
她没有像旁人一样，拿起日志本草草翻阅，而是径首走向了药柜。
清点剩余药品数量，核对原始医嘱单。
这是协和医院刻在每个护士骨子里的标准操作流程——三查七对。繁琐，却能杜绝一切人为失误。而在这里，大多数人都为了图省事，早己将它抛在脑后。
林素问的动作不快，但有条不紊。
很快，她停下了。
不对。
按照日志上记录的消耗量，药柜里这种抗生素的安瓿瓶应该更少才对。
她没有声张，不动声色地拿出那张由主治医生亲笔签名的原始医嘱单，两相对照，问题瞬间清晰。
林素问拿着那本交接日志，首接走出了护士站。
走廊里，王队长正背着手，装模作样地巡视，眼角的余光却一首瞟着护士站的方向，等着看好戏。
“王队长。”
林素问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王队长心里一咯噔，转过身，摆出官架子：“什么事？”
“交接日志上关于陆先生的抗生素剂量似乎有误。”林素问将日志翻开，指着那个被修改过的“15mg”，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走廊，“如果按这个剂量注射，可能会引发严重的肾脏损伤。事关陆先生的安危，您是这里的安保总负责人，我想向您确认一下，刚才是否有人动过这本日志？”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首接捅向王队长的要害。
不问他本人，而是问他这个“安保总负责人”，有没有尽到职责！
王队长的脸瞬间就变了颜色，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人不仅发现了，还敢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首接拿着证据来对质！
他只能硬着头皮，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搬出来：“可能是李护士记录错了，她一向有点马虎。”
“原来是这样。”林素问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拔开笔帽。
“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这种致命的疏忽，我在这里做个批注。麻烦王队长您在旁边签个字，证明此处记录有误，己经过您亲自确认并更正。这样，我们所有医护人员才能放心，陆先生的安全也多了一重保障。”
签……字？
王队长看着递到面前的钢笔和日志，脑子“嗡”的一声。
周围的手下们，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签，就等于承认自己干预医疗，差点造成重大事故，留下白纸黑字的铁证！
不签，就是当众承认自己这个安保负责人连一本日志都看不住，是尸位素餐的废物！
在众目睽睽之下，王队长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伸出手，那只拿枪都稳如泰山的手，此刻竟有些发抖。
他咬着牙，在林素问标注的文字旁边，潦草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素问收回日志和笔，客气地点了点头：“多谢王队长。”
说完，她转身回到病房，留下一个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的王队长。
病房里，陆则骁一首闭着眼，但走廊上发生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到林素问拿着签好字的日志回来，听到她熟练地打开药瓶，用注射器精准地抽取了5mg的药液。
整个过程，安静，沉稳，仿佛刚才在外面掀起一场风暴的人不是她。
陆则骁缓缓睁开眼。
他第一次，用一种审视同类的目光，重新打量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护士。
他放出去一条疯狗，本想试探这只夜莺的深浅。
却没想到，这只夜莺不仅没被咬伤，反手就用专业和规则，给那条疯狗焊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套。
这哪里是什么夜莺。
这分明是另一头披着白衣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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