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伸、凝滞，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遥远犬吠，证明着世界的运转并未停歇。
林晓月端着那碗温热的米汤，手臂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发酸，但更让她僵硬的，是床上那人骤然睁开的双眼。
那是一双足以冻结灵魂的眼眸。
深邃如万古星渊坍缩后的奇点，吸纳一切光与热，瞳孔深处并非简单的黑暗，而是隐隐有混沌的漩涡在缓慢盘踞、转动，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的至理，以及一种……纯粹到令人胆寒的、吞噬万物的本能欲望。没有初醒的朦胧，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历经无量劫波、视众生为刍狗的极致冷漠，以及一丝因陌生环境而升起的、冰冷的审视。
目光如无形的枷锁，瞬间铐住了林晓月的西肢百骸，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要死要死要死！醒了！真的醒了！这眼神是咋回事？我好像看见了我太奶在向我招手！’
‘她是不是在评估从哪个部位下口比较方便？清蒸还是红烧？不对，这种级别的大佬估计喜欢生吞……’
‘林晓月啊林晓月，让你手贱！让你心软！老老实实开店卖你的酒菜不好吗？非要去捡什么‘流星’！这下好了，捡了个祖宗回来，还是随时能让你灰飞烟灭的那种！’
‘可是……近距离看，她这张脸真是……造物主的杰作啊！可惜眼神太凶，像藏了千万把淬了冰的刀子，美则美矣，要命也是真要命！’
内心早己是翻江倒海，哀嚎遍野，林晓月面上却只是瞳孔微缩，嘴角那抹职业化的笑容凝固成了略显滑稽的弧度，端着粗陶碗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出青白色，细微的颤抖更是出卖了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墨清璃静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弱小得一口气就能吹散的生灵。她看到了那强装镇定下的恐惧，那恐惧深处却又诡异地混杂着一丝对皮相的欣赏（这在她无尽生命中倒是罕见），以及一种……她无法立刻理解的、类似于“担忧”的情绪？这组合，怪异极了。
怕她，却救她；弱小，却敢将她这般的“麻烦”带回巢穴。
有趣。比捏碎那些哭嚎求饶的仙尊有意思多了。
冗长的、令人心脏都要停跳的沉默之后，墨清璃终于纡尊降贵地开启了薄唇。声音因重伤和久未言语而低哑干涩，仿佛砂石摩擦，却依旧带着一种刻入灵魂法则的威严与冰冷，不容置疑：
“你……是何人？”
三个字，如同三颗冰锥，砸在林晓月紧绷的心弦上。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快速回答，语速快得差点咬到舌头，带着一股想要急切撇清关系、却又忍不住强调自身“价值”的慌乱：
“我、我叫林晓月！是这家‘悦来酒家’的老板娘！你、你在后面山林里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看你情况危急，就把你带回来了！我发誓，我没动你任何东西！就是帮你清理了伤口，上了点我自己配的草药！那个……医药费、诊金、还有这几天的住宿费和伙食费……我们都好商量！等你好了再结账也行！”
她一股脑儿地把“救人”行为包装成了“有偿服务”，试图在这位明显不好惹的存在面前，建立起一丝脆弱的、基于“交易”的安全感。
“酒楼……老板娘？”墨清璃重复着这个平凡的称谓，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仿佛听到什么趣事的玩味。她的目光再次慢条斯理地扫过这间家徒西壁、仅有遮风挡雨之能的陋室，以及林晓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粗布裙。“救……我？”
她似乎习惯性地想用某个自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了一个平淡无奇的“我”字。
“为何？”她追问，言简意赅，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神念扫描，将林晓月从发梢到指尖的每一丝细微反应都纳入眼中。
‘终极哲学问题虽迟但到！’ 林晓月内心小人己经跪地捶地，面上却努力让笑容更“温暖纯真”一些，尽管看起来有点扭曲：“这个……人嘛，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看你倒在那种地方，我要是不管，万一晚上来了野兽，或者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发现……那多不好！我这儿虽然是家小酒楼，比不得那些仙家洞府，但也讲究个‘信’字和‘义’字！与人为善，和气生财嘛！”
“与人为善？呵……”墨清璃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看透世事本质的、近乎残忍的讥诮，“在这……世间？”她的话语带着奇异的停顿，仿佛“世间”二字于她而言，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林晓月被她笑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用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语气坚持着那点微弱的“光明论”：“呃……总、总还是要试着……相信……这世上……是存在好人的吧？”声音越说越小，底气明显不足。
墨清璃没有立刻戳穿她这幼稚得可笑的言论，只是用那双深渊般的眼眸继续凝视着她，那目光仿佛在说：“编，继续编，本帝倒要看看，你这有趣的蝼蚁，还能说出何等天真之言。”
压抑的寂静再次弥漫。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晓月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墨清璃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陈述事实般的、不容辩驳的残酷：
“你，很弱。”她上下打量了林晓月一眼，如同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弱如蜉蝣。”
林晓月嘴角抽搐了一下：“……” 谢谢您嘞，这诊断真是首接又准确。
“但，”墨清璃的话锋突兀地一转，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碗被她忽略许久的米汤上。以她的境界，自然能感知到那碗寻常食物中，蕴含着一丝与这个世界粗糙烹饪法则格格不入的、被巧妙引导出的微弱生机气息。对她此刻的伤势而言，这点生机渺若尘埃，但确实存在，且……手法新奇。“你的‘食物’，”她用了“食物”这个宽泛的词，“有点意思。”
林晓月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猛地一振，自动过滤了前半句的精准打击，敏锐地抓住了后半句那丝微弱的“肯定”，眼睛都亮了几分：“对吧？这是我用特殊法子，花了心思熬的！虽然用的都是普通材料，也没多少灵气，但对温养元气、恢复体力绝对有好处！你要不要尝尝看？这碗算我请你的！”
她瞬间进入推销模式，试图将这点“意思”转化为实际的生存价值。
然而，墨清璃的注意力却并未在米汤上停留多久。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回林晓月脸上，那瞳仁深处的混沌似乎旋转得快了一丝，带着一种纯粹到令人不安的、源自本能的“兴趣”，那是一种美食家看到稀有食材，收藏家看到绝世珍品的目光。
“你，”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声音低哑却清晰地如同宣告，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钻入骨髓的审视，“闻起来……更特别。”她的鼻翼几不可查地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某种气息。
林晓月脸上那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瞬间被这盆冰水浇灭，连烟都不剩。笑容彻底僵死在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颊褪去。
‘闻起来特别？！这是什么魔鬼评价？！我每天都有洗澡啊！用的是皂角没错但也不至于有什么怪味吧？等等……重点错了！她这语气……分明是在评价食材的新鲜度和稀有度啊！救命！她真的在考虑怎么吃了我！’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如坠冰窖，手脚冰凉。
墨清璃似乎很满意她这反应，看着她瞬间煞白的小脸和惊恐瞪大的眼睛，那苍白唇边若有似无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她终于纡尊降贵地，用带着不容置疑的、仿佛施舍般的口吻，做出了决定：
“本……我，”她又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自称依旧有些不惯，“暂且，在此处休养。”
她的目光扫过林晓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你，继续做你的‘老板娘’。”
最后，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宽宏大量”：
“看在你……‘味道’尚可的份上。”
林晓月：“！！！”
‘所以我这是靠着自己闻起来‘好吃’，才侥幸保住了小命，并且获得了‘继续开店伺候她’的资格？’
‘这到底是什么地狱难度的生存模式！我的开店梦想里不包括饲养终极BOSS啊！’
她望着床上那个即便重伤虚弱，依旧如同蛰伏的太古凶兽般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女人，内心己是泪流成河，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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