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是有根细针在胸腔内轻轻戳刺。陈景然脸上的淤青尚未完全消退，额角的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暗红色血痂。他本想以养伤和照顾张院长为由，避开李家的所有活动，尤其是那种充斥着虚情假意和势利目光的家族聚会。
然而，岳母赵秀兰的一个电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粉碎了他的妄想。
“陈景然，今天晚上家族聚餐，在老宅。你早点过来，帮着厨房准备一下。别迟到了，让长辈们等像什么话！”电话那头，赵秀兰的声音尖利，没有丝毫关心他为何几天没着家，仿佛他只是一个随时听候差遣的佣人。
陈景然握着手机，沉默了几秒。他想拒绝，但知道这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和斥责。在彻底离开之前，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看向病床上睡着的张院长。老人家的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他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掖好，这才忍着身体的不适，起身离开医院。
李家老宅坐落在江城早年开发的一片别墅区，环境清幽，宅子装修得富丽堂皇，处处彰显着主人家的财富与地位。陈景然到的时候，厨房里己经忙得热火朝天，聘请的专业厨师和帮佣正在准备丰盛的晚宴。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材的香气，却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他默默地挽起袖子，准备按照赵秀兰的吩咐去帮忙。然而，他刚走进厨房区域，就被赵秀兰看到了。
“哎哟，你可算来了！磨磨蹭蹭的！”赵秀兰今天穿了一件绛紫色的旗袍，脖子上戴着莹润的珍珠项链，脸上妆容精致，却掩不住那刻薄的神情。她上下打量了陈景然一眼，目光在他额角的伤处和依旧有些淤青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非但没有丝毫关切，反而皱起了眉头，嫌弃道：“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青一块紫一块的，像什么样子！等会儿客人来了，看到你这副尊容，还以为我们李家怎么了你呢！”
陈景然垂下眼睫，没有解释。解释只会换来更多的嘲讽和质疑。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杵着碍眼了！”赵秀兰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主桌没你的位置，你也上不得台面。就去厨房后边，帮着洗洗菜，剥剥蒜，看看火什么的。记住了，没事别到前厅来，别在亲戚们面前给我们李家丢人现眼！”
她的声音不小，引得附近几个正在忙碌的帮佣都偷偷侧目，眼神各异，有同情，有鄙夷，也有事不关己的麻木。
陈景然攥了攥垂在身侧的手，指甲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向了厨房后方那个堆放杂物和进行初步食材处理的小隔间。这里空气流通不畅，弥漫着蔬菜泥土和鱼腥混合的气味。
很快，李家的亲戚们陆陆续续到了。客厅里顿时热闹起来，寒暄声、笑语声、小孩的嬉闹声不绝于耳。与后厨的冷清和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宴会开始，巨大的圆形餐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觥筹交错，气氛热烈。陈景然独自待在狭小的后厨隔间里，面前是一大盆需要摘洗的青菜，脚下是满是泥污的水渍。他能清晰地听到前厅传来的谈笑风生，听到李磊高谈阔论着最近的股市动向，听到赵秀兰炫耀着新买的翡翠镯子，听到亲戚们对李雨桐的恭维，说她是女中豪杰，将来必定能执掌瑞丰云云。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透过喧嚣隐隐传来，似乎是李雨桐的一个远房姑姑：“咦？雨桐啊，怎么没见你们家景然呢？今天这种场合，他不在不合适吧？”
客厅里的谈笑声似乎稍微低了下去一些，显然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没等李雨桐回答，坐在主位附近的李磊就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楚：“他？他有什么好来的？一个吃软饭的废物，来了也是缩在角落里，难不成还能跟我们聊生意经、谈投资项目吗？别逗了！”
他的话引来一阵低低的、附和的笑声。赵秀兰立刻接口，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轻蔑：“就是！他啊，也就配在厨房帮帮忙，干点杂活。主桌哪有他的位置？来了也是丢人现眼，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后边待着，别出来扫大家的兴！”
这时，李雨桐的声音响起了，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仿佛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姑姑，他确实没什么本事，在公司也帮不上什么忙。在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忙打理一下家务，也挺好。”
她没有反驳李磊和母亲对陈景然的侮辱，甚至没有为他辩解一句。她的话语，像是一种默认，一种纵容，彻底将陈景然钉死在了“无能赘婿”、“李家佣人”的耻辱柱上。
后厨隔间里，陈景然摘菜的动作猛地顿住。他低着头，看着盆里翠绿的菜叶，视线有些模糊。耳边回荡着李雨桐那冷淡至极的话语，“确实没什么本事”、“在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锉刀，在他早己伤痕累累的自尊心上，反复磋磨。
前厅的欢声笑语再次高涨起来，似乎那个关于“赘婿”的小插曲只是宴席上一点无足轻重的佐料，很快就被抛之脑后。没有人在意那个在冰冷后厨、与污水和杂物为伴的男人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他能感觉到，偶尔有帮佣或上菜的仆人经过隔间门口时，投来的那种混合着怜悯、好奇甚至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穿他单薄的衣衫，刺入他的肌肤，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所有的尊严和体面，都在这一片觥筹交错的喧闹中，被碾得粉碎。
他紧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僵硬。胸腔里那股因为肋骨伤势和此刻屈辱而翻涌的气血，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最终，还是将那口郁气死死地咽了下去。
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遍遍地清洗着青菜，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随着那浑浊的流水，一同冲走。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原本还残存的一丝对于过往温情的留恋，终于在李雨桐那冷漠的纵容和亲戚们肆无忌惮的鄙夷中，彻底熄灭了，化作一片沉沉的、冰冷的坚冰。
这顿丰盛的家族宴席，于他而言，味同嚼蜡，形同嚼铁。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而他，只能在这无人看见的角落，独自吞咽下这碗由至亲之人亲手奉上的、名为“屈辱”的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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