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肘传来的刺痛先于意识回笼,我猛地睁开眼,不是预想中医院的白天花板,而是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太阳——毒得像要把地面烤裂,风刮过脸,带着股呛人的土味,混着点说不清的、腐烂的腥气。
“咳……咳咳!”
我想撑着坐起来,手一按下去,摸到的不是软床垫,是硌得掌心生疼的黄土坡,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细沙。嘴里也发苦,好像刚才吞了半口土,我下意识地吐了吐,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还有人用嘶哑的嗓子喊:“树皮……再找找,还有没啃剩的树皮……”
这哪儿啊?
我脑子还昏沉着,只记得昨晚在学校档案馆整理 1942年河南旱灾的史料,那台老台灯接触不良,我伸手去碰插头,“啪”的一声火花炸起来,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是触电后被送到什么野外急救?可这周围哪有医护人员?
我挣扎着抬头,视线里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黄土坡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有老有少,都穿着灰扑扑、打满补丁的短褂,有的衣襟敞着,露出干瘪得只剩骨头的胸膛,有的蜷缩在地上,手还紧紧攥着块啃得只剩纤维的树皮。不远处的老槐树上,连最后一点能吃的嫩芽都被捋光了,树干上留着一道道深褐色的牙印,看着渗人。
更远处,隐约传来女人的哭嚎和男人的嘶吼,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绝望的狠劲:“别抢!那是给娃留的!再抢我跟你拼命!”
抢粮?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低头摸向自己怀里——不是手机,也不是档案袋,而是一个硬邦邦的小本子,封面是磨破的蓝布,翻开第一页,是我自己的字:“1942河南旱灾关键节点:巩县,6月断粮,9月瘟疫……”
这不是我整理史料时记的笔记本吗?怎么会在这儿?
“招娣!招娣你醒了?”
一只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个虚弱的人。我转头看过去,是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妇人,头发枯黄地贴在脸上,颧骨高得吓人,唯有一双眼睛,红通通地盯着我,里面全是血丝。
她旁边还躺着个小男孩,顶多五六岁,脸瘦得像个骷髅,嘴唇干裂得渗着血珠,胸口起伏得微弱,像是随时都会停了。
“娃啊,你可算醒了,”妇人的声音发颤,手在我脸上胡乱地摸,“你前天饿晕过去,可把娘吓坏了……小石头还等着姐姐找粮回来呢,你要是走了,娘跟小石头可怎么活啊?”
小石头?娘?招娣?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过——招娣?这不是我昨天整理 1942旱灾史料时,看到的那个佃户家女儿的名字吗?史料里就一句话:“巩县佃户李老栓之女,名招娣,民国三十一年七月,饿毙于逃荒途中。”
我……穿成了这个注定活不过夏天的灾荒里的姑娘?
“娘……”我试着开口,嗓子干得发疼,声音也不是我熟悉的清甜,而是粗哑的、带着点地方口音的调子,“我……”
“别说话,先咽口唾沫润润,”妇人急忙打断我,从怀里掏出个瘪得没形的布袋子,抖了半天,才掉出几粒发黑的谷子,“这是昨天王婶子偷偷塞给我的,你先吃了,有力气了,咱们再想办法……”
那几粒谷子小得可怜,还沾着泥土,可妇人的眼神,却像是捧着什么宝贝。我看着她枯瘦的手,再看看旁边气息奄奄的小石头,突然想起史料里写的——1942年的河南,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有人为了半块树皮打架,有人卖儿鬻女,还有人……吃观音土撑死。
原来这不是纸上冰冷的文字,是真的能闻到的土味,能摸到的枯手,能听到的濒死的呼吸。
“轰隆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的叫骂:“快!那片坡上还有人!搜搜他们藏没藏粮!”
妇人的脸瞬间白了,一把将我和小石头往坡下的土沟里拽,压低了声音,气都不敢喘:“是刘家的家丁!他们又来抢粮了!招娣,你快躲好,别让他们看见!”
我被她按在土沟里,胸口贴着冰凉的黄土,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刘家?是大纲里那个克扣赈灾粮的地主刘家?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人用脚踢着地上的流民:“起来!都起来!家里藏粮了没?交出来!不然把你们拖去喂狗!”
我紧紧攥着怀里的笔记本,指尖都掐进了掌心。本子上记着我整理的救灾知识——哪些野菜能吃,怎么过滤污水,甚至还有简易的防疫方法。可这些现代知识,在 1942年的饿殍和抢粮的家丁面前,有用吗?
土沟外,一个流民的惨叫声传了过来:“别打了!真没粮了!我家娃都快饿死了!”
妇人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死死捂着小石头的嘴,怕他发出一点声音。
我看着怀里的笔记本,又看着旁边快要断气的小石头,突然咬了咬牙。
不能就这么躲着。
史料里的招娣死了,但现在,我是招娣。
我得活下去,还得让这娘俩,也活下去。
可就在我准备探头看看外面的情况时,土沟上方突然传来一道冷飕飕的声音:“这里好像还有人啊——”
一双沾着泥的布鞋,停在了土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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