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的主人弯下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探进土沟里——满脸横肉，左眉上有道刀疤，手里还攥着根手腕粗的木棍，棍头沾着点暗红的印子，不知道是血还是泥。
“哟，还藏着俩呢！”刀疤脸咧着嘴笑，露出黄黑的牙，木棍“咚”地戳在我面前的土上，“起来！都给我出来！搜搜你们身上，有没有藏粮！”
妇人吓得浑身发抖，把小石头往我身后又护了护，声音带着哭腔：“官爷，没有……真没有粮啊！我们娘仨都快饿死了，哪有粮藏啊！”
“没粮？”刀疤脸眼睛一瞪，木棍首接朝妇人胳膊上打去，“我看你们是嘴硬！昨天老张他家藏了半袋红薯，不也被我们搜出来了？今天要是搜不到，就把这小的拎回去，给刘老爷的狗当点心！”
“不要！别碰我娃！”妇人疯了似的扑上去想拦，却被刀疤脸一脚踹在胸口，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小石头吓得“哇”地哭出声，我急忙把他搂进怀里，抬头盯着刀疤脸——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但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个念头：上一章里，原主父亲李老栓是刘家的佃户，生前好像留过一张租约，就缝在原主那件破棉袄的夹层里！
史料里提过，1942年地主收租都要按“原粮”算，可刘家去年却逼着佃户交“折粮”（把粮食折成钱，钱数比市价高两倍），李老栓不肯，和刘家吵过一架，那张租约上，还留着刘家管事画的押。
这租约，说不定能当护身符！
我一边按住怀里发抖的小石头，一边伸手摸向自己身上的棉袄——果然，左胳膊的夹层里，能摸到一张硬邦邦的纸。我咬着牙把纸扯出来，手上的力气太大，差点把破棉袄的线都扯断。
“你掏啥呢？”刀疤脸注意到我的动作，木棍又朝我伸过来，“想耍花样？”
“别碰她！”我突然拔高声音，把那张皱巴巴的租约举到刀疤脸面前，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我爹和刘家签的租约！去年你们刘家逼我们交‘折粮’，比市价高两倍，这租约上写得明明白白，‘年租交原粮五石，不得私加折价’——你要是敢动手，我就拿着这租约去县城告你们！”
这话一出口，刀疤脸的动作果然顿住了。他眯着眼盯着那张租约，又看了看我，显然是没想到一个快饿死的灾民，居然还能拿出这种东西。
“告我们？”刀疤脸愣了愣，又嗤笑起来，“你一个佃户家的丫头，去县城告刘老爷？你知道县城的县太爷，是刘老爷的拜把子兄弟不？”
话是这么说，但他手里的木棍却没再往下落——显然，他也怕这租约真被闹到县城去，就算县太爷偏袒刘家，传出去也不好听，毕竟现在外面都在传“刘家克扣赈灾粮”，要是再加上“逼佃户租”，怕不是要引民愤。
我攥着租约的手又紧了紧，故意提高声音：“就算县太爷不帮我，我也能去寻‘赈灾的官’！昨天我在坡上看见过穿灰布军装的官，他们说要查地主私吞赈灾粮的事——你说我要是把这租约给他们看，他们会不会问刘老爷，为啥逼着佃户多交钱？”
这话其实是我瞎编的——我根本没见过什么灰布军装的官，但刀疤脸这种人，最怕的就是“上面的人”。果然，他的脸色变了变，往后退了半步，转头朝坡上喊：“大哥！这里有个丫头，拿着租约跟我叫板！”
坡上很快下来个更高壮的汉子，手里拎着个空布袋，听刀疤脸说完，皱着眉看了看我手里的租约，又看了看地上吐血的妇人，沉默了几秒，突然说：“算了，这丫头手里有租约，闹大了麻烦。搜搜他们身上，没粮就放了吧。”
刀疤脸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伸手在我和妇人身上胡乱摸了一遍——我的笔记本被我死死按在怀里，他没摸到；妇人身上除了那几粒谷子，啥都没有。
“真没粮。”刀疤脸撇撇嘴，踢了踢地上的土，“算你们运气好！下次再让我们撞见，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首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坐在地上，怀里的小石头还在抽噎，我急忙回头去扶妇人：“婶子，你怎么样？能起来不？”
妇人撑着胳膊坐起来，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看到我手里的租约，眼里满是惊讶：“招娣，你……你咋把这租约拿出来了？你爹生前说，这东西是祸根，不让咱往外拿啊！”
“现在都快没命了，哪还管是不是祸根。”我把租约叠好，重新塞回棉袄夹层，又把妇人扶到土沟边的阴凉处，“这租约能唬住他们一次，下次可就不一定了，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找吃的，再待在这儿，迟早还得遇上刘家的人。”
妇人点了点头，刚要说话，突然朝我身后指了指：“招娣，你看……那是不是刘少爷？”
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坡顶站着个年轻男人，穿着件干净的青布长衫，不像其他灾民那样灰头土脸，手里还拿着把黑布伞，遮住了头顶的太阳。他个子很高，站在坡上往下看，脸看得不太清，但那身形，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刘砚卿。
他怎么会在这儿？刚才刀疤脸他们搜粮的时候，他怎么没露面？
刘砚卿像是察觉到我们在看他，微微抬了抬伞沿——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皮肤很白，眉眼长得俊，就是脸色有点苍白，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手里还攥着张纸，像是地图。
他没说话，就那么站在坡上看了我们几秒，然后突然转身，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往土沟这边扔了过来。布包“啪”地落在我脚边，里面传来“哗啦”的轻响，像是杂粮。
我愣了愣，刚想抬头问他为什么扔东西，却发现坡顶上己经没了他的影子——他走得很快，青布长衫的衣角在黄土坡上一闪，就消失在远处的树林里。
“这……这是刘少爷扔的？”妇人也懵了，“他咋会给我们东西？刘家的人，不是都恨不得把我们佃户的骨头都榨干吗？”
我捡起脚边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小半袋小米，还有两颗干硬的窝头，都是现在能救命的东西。
我捏着那颗窝头，心里满是疑问：刘砚卿是刘家的少爷，按道理该和刀疤脸他们一样，把佃户当羔羊宰，可他刚才不仅没帮刀疤脸，还偷偷给我们送粮……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他手里那张地图——上一章的大纲里说，他手里有“逃荒路线图”，难道他早就知道巩县待不下去，要准备逃了？
“招娣，你看啥呢？快把米收起来，别被人看见了！”妇人拉了拉我的胳膊，把布包往我怀里塞，“不管刘少爷为啥给粮，这都是救命的东西！咱们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把米煮了给小石头吃，他都快撑不住了！”
我回过神，看着怀里的小米和窝头，又看了看旁边气息微弱的小石头，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巩县肯定待不下去了，得按笔记本上写的，往陕西逃。但逃荒路上肯定更危险，光靠我们娘仨不行，得找个伴。
王桂英！上一章里，王桂英是个懂生存技巧的农妇，还帮过原主，要是能找到她，说不定能一起组队逃荒。
“婶子，”我把布包揣进怀里，扶着她站起来，“咱们现在就走，去找王婶子！找到她，咱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
妇人点了点头，我抱起小石头，他己经没力气哭了，头靠在我肩膀上，呼吸很轻。我攥紧怀里的笔记本和布包，一步一步往坡下走——黄土坡上的风还在刮，带着土味和腥气，但我心里却比刚才踏实了点。
可没走几步，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有人喊：“快！前面有流民！拦住他们！是赵秉忠大人的人，要查‘妖人’！”
赵秉忠？那个后来投靠日军的赈灾官？他怎么会这么早就来查“妖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抱着小石头躲到一棵枯树后面，透过树缝往远处看——一群穿着灰布军装的人骑着马过来，领头的人戴着顶圆帽，脸上架着副墨镜，手里拿着个名单，正挨个盘问路边的流民。
其中一个士兵手里，还举着张纸，纸上画着个模糊的人影，旁边写着：“查访可疑女子，懂‘异术’，善治伤病，见之速报。”
那纸上画的人，会不会是我？因为我刚才用租约唬住了刀疤脸，被人当成“懂异术”的妖人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领头的赵秉忠突然朝我们这边看过来，墨镜反射着太阳光，让我心里发毛。
躲在枯树后面的我，紧紧捂住了小石头的嘴——这次，没有租约能当盾了，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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