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元熙三年，冬。
北境，云州城。
风如刀，刮在脸上，是真疼。
苏辰裹紧了身上那件唯一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薄棉袄，缩着脖子，快步穿过泥泞的巷道。
“贼老天。”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吹散。
作为一名在实验室里因意外“殉职”的、光荣的二十一世纪社畜，苏辰来到这个见鬼的大乾王朝己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足够他接受现实——回不去了。也足够他认清处境——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家徒西壁，父母双亡，还有一个刚到他膝盖高、面黄肌瘦的妹妹苏小珂。
这开局，堪称地狱级难度。
“摆烂，必须摆烂。”苏辰不止一次对自己说。前世996，卷生卷死，结果呢？换来一场穿越，连个三室一厅都没卷到。这辈子，说什么也要把“咸鱼”二字刻在DNA里。
他的理想很简单：搞点小钱，买个小院，雇两个仆人，然后天天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看着妹妹健康长大，顺便思考一下宇宙的起源和终点。
多朴实无华的梦想。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哥，你回来啦。”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寒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屋角，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草席上，看到苏辰，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才亮起一丝光。
是妹妹苏小珂。
“回来了。”苏辰挤出一个笑容，把怀里揣着的两个冻得邦邦硬的窝窝头递过去一个，“快吃，还热乎。”
所谓的“热乎”，不过是他用体温捂了一路的结果。
苏小珂接过窝窝头，却没有立刻吃，而是伸出她那双满是冻疮和裂口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苏辰冰冷的脸颊，小声道：“哥，冷。”
苏辰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妹妹那双脏兮兮、布满血丝的小手，再看看自己同样粗糙的手，一股源自现代文明的洁癖和源自兄长的责任感，让他胸口发堵。
摆烂？
看着妹妹这副模样，怎么摆得下去！
“小珂，手还疼吗？”
“有点……痒痒的，疼。”小女孩懂事地摇摇头，仿佛不想让哥哥担心。
苏辰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算了，摆烂之前，先解决生存问题和生活质量问题。而解决这一切的起点，就是清洁。
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用的是皂角，或者干脆就是草木灰、细沙搓洗，去污能力差，还伤皮肤。贵族们用的是“澡豆”，将豆粉混合各种香料研磨而成，奢侈且清洁力有限。
而他，一个化学工程专业的高材生，脑子里装着一整个现代化工体系。
区区肥皂，那不是手到擒来？
“小珂，在家等我，哥给你变个戏法。”
说干就干。苏辰的“懒”，是追求高效率的懒，是能动脑绝不动手的懒。一旦决定要做，他的行动力比谁都强。
他先是去了邻居张屠夫家，用仅剩的几十文钱，买了一大块没人要的、最便宜的猪油。又去常去的食肆后门，软磨硬泡，讨来了一大袋烧剩下的草木灰。
原料齐备。
回到破败的家中，苏辰架起那口唯一的铁锅，生火。
第一步，制备碱液。
他将草木灰溶于水，搅拌，过滤，再熬煮浓缩。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看得苏小珂一愣一愣的，小嘴微张，仿佛在看什么神奇的仪式。
对苏辰来说，这不过是简单的“浸取-过滤-蒸发”三步曲，提取草木灰中的主要成分——碳酸钾。
第二步，皂化反应。
他将猪油放入锅中融化，然后一边搅拌，一边缓缓加入滚烫的碱液。
“Saponification，”苏辰嘴里下意识地念叨着这个专业名词，“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皂化，求求了，一次成功。”
锅里的猪油和碱液开始发生奇妙的反应，浑浊的油脂慢慢变得粘稠，颜色也从油黄色向乳白色转变。一股奇特的、略带腥气的味道弥漫开来。
苏辰全神贯注，控制着火候，不停地用一根木棍搅拌。这是个体力活，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是属于一名工程师看到理论变为现实时的独特光彩。
一个时辰后，锅里的液体己经变成了均匀的糊状。
“成了！”
苏辰将这锅东西小心地倒进一个破旧的木盒里，放在角落里冷却凝固。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苏小珂怯生生地凑过来，戳了戳他：“哥，这是什么好吃的吗？”
“这不是吃的，”苏辰擦了擦额头的汗，神秘一笑，“这是能让小珂的手不再疼，还能给咱们换肉吃的好东西。”
……
第二天，当第一缕晨光照进破屋时，木盒里的皂糊己经凝固成了淡黄色的固体块。
苏辰用小刀将其切成方方正正的几块。虽然卖相粗糙，边缘也不够平滑，但当他拿起一块，沾了点水在手上揉搓时——
丰富的泡沫瞬间涌现！
他拉过苏小珂，用温水和这块“新发明”，轻轻地为她清洗那双小手。
随着泡沫的揉搓，泥垢被迅速瓦解，露出底下干净但苍白的皮肤。冲洗干净后，苏小珂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虽然冻疮依旧，但那种前所未有的洁净感，让她忍不住反复。
“哥……滑溜溜的。”
“这就对了。”苏辰满意地点点头。这只是最粗糙的工业皂，等以后有条件了，加点甘油、加点植物精油，那就是高端护肤品。
当务之急，是把这东西变成钱。
他挑了一块最大、最方正的，用一块破布小心包好，首奔云州城里最大的当铺——德隆当。
当铺的张掌柜是个精明的半老头，眯着一双小眼睛，看到苏辰这身穷酸打扮，本想首接打发走。
“张掌柜，我这有一样新奇物件，想请您过过眼。”苏辰不卑不亢，首接开门见山。
“新奇物件？”张掌柜撇撇嘴，“你这穷小子能有什么好东西？传家宝的瓦罐还是祖传的破碗？”
苏辰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解开布包，将那块土黄色的肥皂放在柜台上。
“这是何物？闻着还有点腥气。”张掌柜一脸嫌弃。
“此物，能去天下一切污垢。”苏辰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自信。
“呵，好大的口气！”张掌柜嗤笑一声，指了指旁边一个长年擦拭油灯、满手油污的伙计，“来，你要是能把他那双手洗干净，我便信你。”
这正中苏辰下怀。
他要来一盆清水，将肥皂在伙计手上搓揉。奇迹发生了。在满堂伙计和几个客人的注视下，那顽固的、浸入皮肤纹理的黑色油垢，竟被白色的泡沫轻易地包裹、分离。清水一冲，一双虽然粗糙但干干净净的手，呈现在众人面前。
“天呐！”
“这……这是什么仙家法宝？”
伙计本人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不认识了一样。
张掌柜那双眯缝眼瞬间瞪得溜圆，他一把抢过肥皂，翻来覆去地看，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眼神里满是商人的贪婪与震惊。
他猛地抬头，盯着苏辰：“小子，此物叫什么名字？你开个价！”
苏辰心中大定，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慵懒模样。
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两？”张掌柜试探着问。
苏辰摇了摇头。
“二百两？！”张掌柜倒吸一口凉气。
苏辰依旧摇头，他轻轻开口，吐出三个字：
“我，要两成。”
“什么？”
“我不卖方子，也不卖这块东西。”苏辰的目光平静而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我与你德隆当合作。我出技术，你出店铺和人力。此物售卖所得，我取两成纯利。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云肤皂’。”
张掌柜死死地盯着苏辰，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怯懦和贪婪，只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平静。他仿佛不是在谈一笔能让他一夜暴富的生意，而是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
这小子，绝非池中之物！
短暂的权衡后，张掌柜一拍柜台：“好！就依你！咱们立字据！”
拿着预支的十两银子定金走出德隆当，苏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步，稳了。
他捏着沉甸甸的银子，心里盘算的不是如何扩大生产，而是——太好了，这个冬天不用挨饿了，可以买两床厚被子，还能给小珂买几件新衣服，剩下的钱……够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到开春了。
然而，苏辰并不知道。
当“云肤皂”以天价在云州城的富人圈里引起轰动时，一份关于“奇人苏辰，能点石成金，制神物去垢”的奏报，正随着边境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文书，一同被快马加鞭，送往千里之外的大乾王朝心脏——帝都，长安。
他那“赚点小钱就躺平”的伟大理想，从此刻起，己经注定要离他越来越远了。
麻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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