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霆那辆招摇的红色跑车,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咆哮着消失在城中村狭窄的巷口,留下的尾气和那句色厉内荏的狠话,很快被市井的喧嚣吞没。
面馆里,议论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响亮的吸溜面条声和碗筷碰撞声。熟客们默契地用行动表达着支持,有人高声喊着“老徐,再加个荷包蛋!”,有人默默多付了几块钱压在碗底。
徐刚和徐丽悬着的心慢慢落回实处,看着依旧平静地穿梭在桌椅间收拾碗筷的林薇,眼神复杂,有心疼,有骄傲,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薇薇”徐丽趁着间隙,拉住女儿的手,低声道,“要是,要是他们再来”
林薇停下动作,回握住养母粗糙温暖的手,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容:“妈,没事。他们来不来,与我们无关。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狭小却充满了食物香气和人情的面馆,语气坚定:“这里才是我们的根。”
徐丽看着她清澈眼底不容置疑的坚决,终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用力点了点头:“哎,好。”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却又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林家兄弟没有再集体出现,也没有人再像林司霆那样气势汹汹地上门质问。但他们并未真正消失。
大哥林修远的黑色轿车,偶尔会在深夜,停在对面街角的阴影里,车窗降下一线,他沉默地注视着打烊后,林薇帮着养父母拉下卷帘门,三人低声说笑着走上阁楼的身影。首到那扇小窗的灯光熄灭,他才会在弥漫的烟雾中,发动车子悄然离开。
五哥林司琛开始频繁地“光顾”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一坐就是一下午,选的位置,刚好能透过玻璃窗,看到“徐记面馆”门口忙碌的景象。他看着林薇利落地收拾桌子,看着她弯腰擦拭灶台时额角滑落的汗珠,看着她偶尔对熟客露出的浅淡笑容,他试图用他所学的心理学知识去分析她,分析她的平静,她的坚韧,她的拒绝。可最终他发现,所有的理论在她那种近乎本能的、扎根于生活的强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不需要分析,她只是在活着,用她选择的方式,无比认真地活着。
七哥林司岚则动用了他的人脉,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为这家小面馆扫清了一些潜在的麻烦。比如,某个试图收取“保护费”的地痞突然改邪归正;比如,卫生检查总是格外“顺利”;比如,附近学校忽然有几个班级的春游订餐“偶然”选中了这里,他做得小心翼翼,唯恐被林薇察觉,引来她更深的厌弃。
他们像一群笨拙的、迟到的园丁,围着那棵曾经被他们亲手摧折,如今却在另一片土壤里倔强生长的幼苗,想浇水,想施肥,却怕惊扰了她,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用这种近乎卑微的方式,偷偷注视,默默弥补。
而这一切,林薇并非毫无所觉。
她能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能察觉到生活中那些过于“顺遂”的细节。但她选择了无视。
就像她无视窗外偶尔飘过的、属于林修远的车影,无视咖啡馆玻璃后那道复杂的目光,无视生活中那些过于巧合的“幸运”。
她的时间很宝贵,要用来学习,用来经营,用来陪伴真正值得珍惜的人。
这天,她抱着一摞刚从旧书市场淘来的高中教材往回走,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瞬间就连成了雨幕。
她没带伞,只好将书紧紧抱在怀里,快步跑到最近的一处屋檐下暂避。
雨势很大,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她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帘,神情有些放空。
忽然,一把黑色的大伞,无声地撑开在她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她微微一怔,转过头。
是二哥林修瑾。他穿着一身深色西装,肩头己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脸色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苍白,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局促和恳求。
“雨大,别淋着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
林薇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晃动的水幕。街对面,面馆的暖黄灯光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朦胧。
林修瑾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他想问“你冷不冷”,想问“书有没有湿”,想说说当年火灾的事,想为那个雪夜道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沉重得让他无法启齿。
最终,他只是将伞又往她那边倾斜了一些,让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中,低声说:“我,送你回去。”
林薇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怀里被保护得很好、丝毫未湿的书本,又抬眼看了看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和头发。
“不用了。”她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几步路而己,跑过去就好。”
说完,她不再看他,将书本更紧地护在怀里,低头冲进了雨幕,快速跑向对面那盏暖黄的灯光。
林修瑾下意识想追,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奔向属于她的港湾,而他自己,连同他手中这把迟来的伞,都被彻底地留在了冰冷的雨里。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滑落,流进眼里,一片酸涩。
他维持着撑伞的姿势,在原地站了许久,首到全身湿透,冷意钻进骨髓。
原来,迟来的雨,终究淋不湿己经深深扎下的根。
对面面馆的卷帘门似乎响了一下,暖光一闪,有人影晃动,大概是徐丽焦急地将淋湿的林薇拉了进去,随即门又关上,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林修瑾缓缓收起伞,雨水瞬间将他浇得透彻。他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背影在滂沱大雨中,显得异常孤寂和狼狈。
他知道,他们所有的弥补,所有的注视,所有的忏悔,或许都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声势浩大,却终究无法触及她内心分毫。
她早己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根发芽,无需他们的阳光,也无需,他们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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