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布生意一开张，青梧杂货铺彻底热闹起来。
每天天不亮，就有村民抱着布匹在门口排队，有染藏青的，有染绛红的，还有想染嫩黄却担心洗两次就褪色的，缠着林晚反复确认。林晚忙得脚不沾地，既要招呼买杂货的客人，又要盯着染缸的火候，连吃饭都得扒拉两口就跑，活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
“这样下去可不行。”林晚趁着午饭的空当，瘫在门槛上揉着腰，“得找个帮手才行。”
她一个人既要管进货、卖货，又要盯着染布的工序，实在分身乏术。之前帮过忙的春桃在沈府走不开，镇上的人她又信不过，思来想去，竟觉得最合适的人选……是隔壁那个手伤刚好的木匠。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墨砚靠木工吃饭，哪有功夫来给她打杂？再说，让一个大男人围着染缸转，像什么样子？
正琢磨着，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铺子门口探头探脑。是个约莫十岁的半大孩子，穿着打补丁的短褂，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攥着个破布包，眼神怯生生的，像是有什么事又不敢进来。
“你找谁？”林晚扬声问道。
那孩子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小声说：“我……我想找沈老板。”
“我就是，有事吗？”林晚招招手让他进来。
孩子犹豫着走进来，把手里的破布包往前递了递，声音细若蚊蝇：“我娘说……说您这儿缺人帮忙，我……我能来给您当学徒吗？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林晚打量着他，这孩子看着面黄肌瘦，眼睛却很亮，透着股机灵劲儿。她想起春桃说过，附近村子有户人家男人病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日子过得艰难，想必就是这孩子家了。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林晚问道。
“我叫狗剩，今年十岁了。”孩子低着头，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我会劈柴、挑水，还会……还会帮着看火，啥活都能干！”
“狗剩？”林晚忍不住笑了，这名字也太实在了，“这名字不好听，我给你改个名吧。叫‘小石头’怎么样？看着结实，还好记。”
狗剩愣了一下，抬头看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真……真的能改吗？”
“当然。”林晚拍拍他的肩膀，“从今天起，你就叫小石头了。先试试吧，要是干得好，不光管饭，每月还给你二十文工钱。”
小石头激动得脸都红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磕了两个响头：“谢谢沈老板！谢谢沈老板！”
“快起来。”林晚赶紧把他扶起来，“先跟我熟悉熟悉活计。”
有了小石头帮忙，林晚果然轻松多了。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懂事得很，劈柴挑水样样麻利，看火也看得仔细，就是胆子小，见了生人就脸红，被客人问两句能结巴半天，逗得大家首乐。
这天下午，林晚正在后院指导小石头怎么掌握染液的浓度，突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哗，还夹杂着小石头的惊呼声。
“怎么了？”林晚赶紧跑出去，只见铺子里站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胖妇人，正指着小石头骂骂咧咧，旁边还扔着一匹染坏的粉色绸缎。
“你这小杂种！会不会染布？把我这上好的云锦都染花了！”胖妇人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我告诉你，这布是要给县太爷的小妾做新衣裳的，你赔得起吗？”
小石头吓得脸都白了，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我……我没有……是您自己说……说要染成桃花色的……”
“胡说！”胖妇人眼睛一瞪，“我明明说要染成月白色！你个小瞎子，耳朵也不好使？赶紧叫你家老板出来！不然我砸了你的破铺子！”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云锦？县太爷的小妾？这来头不小啊。她赶紧上前，脸上堆起笑：“这位夫人息怒，是我这学徒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您这布……”
“你就是老板？”胖妇人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轻蔑，“年纪轻轻的，也敢开染坊？看看你染的这叫什么东西！红一块白一块，跟烂泥塘似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林晚拿起那匹布一看，确实染得不均匀，粉色里带着几块白色的斑，像是没染透。但这布质地光滑，一看就是上等的云锦，这种料子本身就不好染色，稍微掌握不好就容易出问题。
“夫人，这云锦质地特殊，染色时得格外小心。”林晚耐着性子解释，“您要是早说清楚是云锦，我肯定亲自上手，不会让学徒碰的。这样吧，我再重新给您染一遍，保证染得均匀，染坏了我照价赔偿，您看行吗？”
“重新染？我哪有那功夫等你！”胖妇人不依不饶，“我告诉你，这布值五两银子，你要么赔我五两银子，要么跟我去见官，让县太爷评评理！”
五两银子？！
周围的村民都吸了口凉气。这胖妇人明摆着是讹人，再好的云锦，也值不了五两银子。
林晚也明白了，这妇人根本不是来染布的，就是来找茬讹钱的。说不定……是有人指使的？她第一个就想到了周秃子——自从她接了染布的活，周染坊的生意一落千丈，没少在背后说她坏话。
“夫人，五两银子太多了，我这小本生意，实在拿不出来。”林晚皱着眉，“要不这样，我赔您一匹新的绸缎，虽然不是云锦，也是上好的杭绸，保证能做件体面的衣裳。”
“谁要你的破杭绸！”胖妇人撒泼似的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没天理啊！小老板欺负人啊！把我的云锦染坏了不赔钱啊！大家快来看啊……”
这一哭，引来了更多看热闹的人，把铺子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小石头吓得首掉眼泪，拉着林晚的衣角小声说：“老板，要不……要不我们赔钱吧？”
“别怕。”林晚拍拍他的手，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硬刚肯定不行，对方打着县太爷的旗号；认怂赔钱？那以后谁都敢来欺负她。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布，是你自己没说清楚料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墨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他那个不离身的工具箱。他看着胖妇人，眼神冷冷的，像结了层冰。
“你是谁？敢管老娘的事？”胖妇人被他看得有点发怵，却依旧嘴硬。
“我是隔壁的木匠。”墨砚走到铺子里，拿起那匹染坏的布，指着上面的纹路，“云锦用的是桑蚕丝，纤维细，得用弱染液，分三次染。你没说清是云锦，他用了棉布的染法，才会染花。要怪，也该怪你自己没说清楚。”
他说得条理清晰，连桑蚕丝、弱染液这些术语都知道，倒把胖妇人唬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胖妇人结结巴巴地问。
墨砚没理她，只对林晚说：“我爹以前给苏家香料铺做过染缸，听他说过染色的门道。”
林晚心里一动。苏家？又是苏家？看来这苏家不仅做香料，对染布也有研究。
胖妇人见墨砚说得头头是道，又看周围的村民都用怀疑的眼神看她，心里有点发虚，强撑着说：“就算……就算是这样，他把我的布染坏了，也得赔钱！”
“可以赔。”林晚突然开口，“但得按市价赔。这云锦虽然好，但看这成色，顶多值二两银子。我赔您二两，再送您两匹杭绸，这事就算了了。您要是还不依，咱们就真去见官，让县太爷评评理，看看是您故意讹诈，还是我们真的理亏。”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胖妇人看看她，又看看眼神冰冷的墨砚，再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村民，知道今天讹不到钱了，冷哼一声：“算你狠！”一把抢过林晚递过来的二两银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场风波平息，村民们纷纷夸林晚有胆识，又打趣墨砚深藏不露。
“墨小哥看着闷葫芦似的，懂的还真不少！”
“要我说，就是那胖女人故意找茬，说不定是周秃子派来的！”
“沈老板以后可得小心点，周秃子那人阴得很！”
林晚笑着谢过大家，心里却沉甸甸的。周秃子这是开始使阴招了，以后的麻烦恐怕少不了。
“今天谢谢你啊，墨砚。”林晚看向墨砚，真心实意地说，“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墨砚摇摇头，目光落在还在发抖的小石头身上，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玩意儿递给他——是个用边角料雕的小木鸟，翅膀能活动，做得栩栩如生。
“别怕。”他对小石头说，声音难得地柔和了些。
小石头愣了一下，接过木鸟，看着墨砚，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谢墨大哥！这小鸟真好看！”
夕阳西下，林晚关了铺子，给小石头结了当天的工钱，让他早点回家。小石头揣着铜钱，手里攥着小木鸟，蹦蹦跳跳地跑了，背影看着比来时轻快多了。
林晚靠在门框上，看着隔壁墨砚家的灯光，突然觉得，有个懂行的邻居，有个机灵的学徒，就算以后再有周秃子这样的麻烦，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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