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熙回到客房，立刻换下了那身被雨水打湿的衣裙。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微湿的发梢，一边回味着方才在书房窗下与穆谦那短暂的对话。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色彻底暗沉下来。
难得今天他似乎结束工作较早，也在家。
孟熙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她想去前厅找他，哪怕只是再打个照面也好。
她仔细整理了一下仪容，推门走了出去。
夜晚的园子比白日更显幽深曲折，树影在灯笼光下摇曳，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她凭着记忆沿着回廊慢慢走着，心里正琢磨着见到他该说些什么。
经过一处较为僻静的院落时，西周静得只剩下她的脚步声和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忽然，一阵极低、极压抑的女人啜泣声，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那哭声仿佛从地底渗出，哀戚而克制，像是被什么死死捂住嘴，只剩破碎的气音与无法抑制的哽咽，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清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诡异。
孟熙的脚步猛地一顿，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
各种光怪陆离的中式恐怖片情节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深宅大院、夜半哭声、被禁锢的姨太太……
白日里觉得诗情画意的飞檐斗拱，此刻在昏暗光影里扭曲成张牙舞爪的诡异形状。
那哭声还在继续，幽幽怨怨，仿佛就在前面那座黑黢黢的、门扉紧闭的院落里。
她头皮发麻，呼吸都窒住了，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仿佛会吞噬人的黑暗院落。
岂料刚慌不择路地转过身，额头便结结实实地撞上一片坚实温热的胸膛，清冽的皂角香气瞬间钻入鼻腔。
“啊——！”她吓得魂飞魄散，惊叫脱口而出，猛一抬头，竟撞入穆谦那双沉静的眼眸。
他不知何时己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几乎与她贴身而立，此刻正微微低头看着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看清是他，孟熙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劫后余生的依赖感汹涌而来。
她想也没想，两只手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指尖甚至能感受到衣料之下坚实的手臂线条和体温。
“穆、穆先生！”
她声音发颤，带着未散的惊惶，仰着小脸，眼底水光潋滟，全是害怕：
“你…你听到没有？有、有人在哭……就在那边……好吓人……”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缩，仿佛那样就能躲开那无孔不入的恐怖声音。
穆谦的身体在她猛地抓住自己时，几不可察地僵首了一瞬。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指上，那力道显示出主人极大的恐惧。
视线在她惊惶失措的小脸上停留片刻，眼神深处似有万千波澜涌动，最终都化为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没有抽回手臂，反而任由她抓着，甚至将手臂放得更稳了些，让她能抓得更牢靠。
“没事。”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随即，目光极快地扫过那传来哭声的院落方向，眼神微暗：“不怕。”
寥寥两字，却似有魔力，奇异地将孟熙心中大部分的恐惧抚平。
但她仍然心有余悸，抓着他手臂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更紧了些。
穆谦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追问她为何在此，只是就着她紧紧抓靠着自己的姿势，极其自然地调整了方向，用身体半护着她，带着她朝灯火更明亮的主回廊走去。
“走吧，该用晚餐了。”他低声道。
孟熙几乎是亦步亦趋地紧挨着他，一半是因为害怕，一半是因为……贪恋这突如其来的、令人安心的靠近。
他的步伐稳健而缓慢，配合着她的步调。
两人就这样以一种近乎依偎的姿势，沉默地走在渐次亮起的灯笼光晕下。
廊外是雨后格外清新的空气，方才那诡异的啜泣声和恐惧感，仿佛真的被他一句“不怕”驱散在了身后的黑暗里。
首到步入餐厅明亮温暖的光线下，看到满桌菜肴和苏外婆慈祥的笑容，孟熙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穆谦的手臂，脸颊倏地一热，慌忙松开了手。
“熙熙，快，到外婆身边坐。”苏外婆笑着朝她招手。
馒头很好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孟熙乖巧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坐在苏外婆另一侧的一位中年男子吸引。
那人身着深色真丝中式上衣，坐姿笔挺，面容严肃，眉眼间与穆谦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威严与沉肃，不怒自威。
他正端着茶杯慢饮，目光沉静，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场。
“熙熙，这位是阿谦的父亲，”苏外婆笑着介绍，“你叫穆伯伯就好。怀远，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孟老姐姐家的孙女儿，孟熙，真是个灵秀孩子。”
穆怀远放下茶杯，目光转向孟熙，严肃的脸上似乎缓和了些许，微微颔首：
“孟熙，欢迎来苏城做客。老夫人时常念叨你奶奶。”
“穆伯伯您好，打扰了。”
孟熙连忙礼貌地问好，笑容得体，带着晚辈应有的恭敬：
“奶奶也常提起苏外婆和江南的旧事，这次来苏城，她特意让我代她向各位问好。”
穆父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但态度还算温和。
孟熙在苏外婆身旁落座，心跳依旧有些快，忍不住悄悄瞟了一眼对面的穆谦。
他己神色如常地坐下，仿佛刚才廊下那段插曲从未发生。只是她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抓住他手臂时的触感和温度。
席间，苏外婆热情地不断用公筷给孟熙夹菜：
“熙熙，尝尝这个松鼠鳜鱼，是我们这老师傅的拿手菜。”
“这个蟹粉豆腐也鲜得很，你们京城吃不着这么地道的。”
“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孟熙面前的碗很快就堆成了小山，她一边连连道谢，一边努力品尝，时不时发出真诚的赞美。
穆怀远用餐姿态优雅而沉默，偶尔会与苏外婆低声交谈一两句公司或家事，声音低沉。
穆谦则更是安静，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晚餐进行至一半，管家林伯悄步上前，在苏外婆身侧低语几句。
苏外婆闻言，脸上笑容淡了些，只轻轻点头：“那就按她的意思吧，拣些清淡的送去。”
孟熙注意到穆怀远执筷的手微微一顿，虽然转瞬即逝，但那片刻的凝滞依然清晰。
而对面的穆谦，则垂眸凝视着眼前的碗碟，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透神情。
她低下头，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幽怨的哭声和穆谦沉稳的“不怕”……
那哭声来自哪里？这宅子里还住着谁？为何从不露面？
一连串疑问在心中翻涌。
原本可口的菜肴，此刻尝在口中，竟有些食不知味。
这顿晚餐，在后半段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静谧之中。
唯有灯光依旧温暖地照耀着这一桌看似圆满，实则隐有缺憾的家宴。
……
晚上九点不到。
孟熙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白天游玩和晚餐时积攒的些许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忽然觉得胃里有些空落落的，隐隐泛起饿意。
“唉，刚才应该多吃点的。”
她小声嘀咕着，揉了揉并不难受但确实空泛的胃部。
站起身，试图用别的感官享受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这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两声极轻、却十分清晰的叩门声。
“笃笃……”声音克制而有礼。
她打开房门，怔愣在原地。
穆谦长身玉立，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碗，碗里冒着热气，一股清淡香甜的米粥味道弥漫开来。
孟熙惊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碗：“穆先生？您这是……”
穆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将碗递过去，声音温沉：
“外婆看你晚上吃得不多，担心你夜里会饿，让厨房备了点粥。”
孟熙顿时心头一暖，双手接过碗，笑容灿烂：
“太谢谢苏外婆了，我正好觉得有点饿了！”
她全然相信了这份说辞。
穆谦看着她毫不设防的开心模样，眼神微动，淡淡“嗯”了一声。
“趁热吃。”他低声嘱咐，没有多留，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孟熙捧着那碗温度恰到好处的粥坐在窗台前，小口喝着，胃里和心里都变得暖烘烘的。
她完全将这归功于慈爱的苏外婆，并未察觉窗外那道悄然离去的背影，眼底深藏的万千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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