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天光初霁。
孟熙陪着苏外婆在临水的小轩里喝茶。
红木小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苏式茶点。
“熙熙，尝尝这梅花糕。”苏外婆慈爱地将碟子往她跟前推了推，“用的是园子里自个儿收的梅花腌的蜜饯，外头可吃不着。”
孟熙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清甜不腻，满口留香。
一老一少闲话着苏城风物，气氛宁和。
孟熙忽然想起昨夜那碗甜粥，眉眼弯弯：
“苏外婆，谢谢您昨晚特意让穆先生送来的粥，熬得真好，我全都喝完了。”
苏外婆端茶的手微微一顿，脸上掠过一丝讶异，旋即化为意味深长的笑：
“熙熙，这声谢谢，外婆可不敢冒领。我昨夜歇得早，可没让阿谦去送粥啊。”
见孟熙愣住，明澈的双眼睁得圆圆的，苏外婆笑意更深，语气温和却带着打趣：
“定是阿谦自己留意到你晚饭吃得少，怕你饿着，又不好意思明说是自己的主意，才借了我的名头。这孩子啊……”
孟熙的心突然跳漏了一拍，然后就开始砰砰狂跳。
所以…那是穆谦自己的意思？
他竟连这样细微的事都注意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悄无声息缠绕上心尖。
“阿谦这孩子，看着清清冷冷，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实则心细如发，只是……”
苏外婆轻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粼粼的水光，带着几分怜惜：
“只是这些年，能让他愿意多看一眼、多费一分心的人和事，太少了。熙熙，你是个好孩子，热闹，鲜活，这园子都跟着亮堂了几分。”
苏外婆的话意有所指，孟熙听得脸上发热，心里那根弦却被拨动得越发清晰。
她低下头，假意抿茶，却掩饰不住嘴角那向上扬起的弧度。
回到客房，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暖洋洋的。
心底那份雀跃却比阳光更炽热，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拨通了闺蜜陆芊芊的视频电话。
屏幕那头很快出现一张敷着绿色面膜的脸。
“哟！孟大小姐，您老人家终于想起大明湖畔的陆芊芊了？还以为你被江南的吴侬软语勾了魂，乐不思京了呢！”
陆芊芊隔着面膜含糊不清地打趣。
“芊芊，我好像…遇到那个人了。”
孟熙压低声音，像是要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脸上却漾着藏不住的光彩。
她盘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从雨中初遇撞碎点心，说到园中再遇，再到这一个多星期的相处，然后到那碗“借名”的甜粥，细细道来。
电话那头的陆芊芊早就一把扯下面膜，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把脸挤进屏幕里。
“什么？！百年世家、温润儒雅、帅得惨绝人寰、还暗戳戳的体贴？孟熙熙你这什么锦鲤体质！出门旅个游都能捡到这种人间极品！”
孟熙被好友夸张的反应逗得首笑，抱着枕头滚倒在一旁：
“就是…感觉他好像总隔着点什么，特别克制，有点摸不透。”
“摸不透就上手摸啊！”
陆芊芊一拍桌子，震得镜头都晃了晃：
“姐妹，听我的！这种千年冰山闷骚型的男人，就得靠你这小太阳去融化他！主动出击，给他打首球！成了咱们血赚，不成…不成咱也不亏！好歹跟顶级帅哥同住一个屋檐下过，眼福饱了。”
好友一番插科打诨、毫无节操的鼓励，像一阵强风，瞬间吹散了孟熙心头那点残存的羞涩和犹豫，勇气如同饱胀的帆，鼓胀起来。
是夜，月华如水，静静倾泻而下，将白墙黛瓦、飞檐翘角笼罩在一片温柔澄澈的清辉之中。
廊下悬挂的灯笼次第亮起，暖色的光与清冷的月辉交织，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孟熙换上一身鹅黄吊带长裙，外罩针织薄衫，走到穆谦书房外。
门虚掩着，透出暖光。
她轻轻叩响门扉，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门很快从里面拉开。
穆谦站在门口，似乎刚处理完公务，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询问落在她脸上，清淡如水。
“穆先生。”孟熙仰头看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又明亮。
“今晚月色真好，园子里看起来和白天完全不一样，好像处处藏着秘密。我…我一个人有点不敢逛，你能带我走走吗？就一会儿，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她指了指身后被月光照得通亮的庭院。
穆谦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沉静，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
就在孟熙以为他要以工作为由拒绝时，他却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取下了眼镜，随手放在门边的案几上，走了出来，反手轻轻带上书房门。
“走吧。”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
孟熙走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一点书墨的气息。
夜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假山石影幢幢，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悠远的虫鸣。
“晚上的园子好像比白天大了好多，也更神秘了。”
孟熙努力找着话题，声音清脆：
“白天看那些漏窗，只觉得图案精美，晚上看过去，月光透过来，像一幅幅会发光的画。”
“嗯。”穆谦应了一声，目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扫过那些花窗，“造园手法，谓之‘漏景’。”
“原来这叫漏景，”孟熙立刻接话，笑容灿烂，“我们学校也有好多类似的园林景观，不过感觉和这里的气韵完全不一样。未名湖晚上也很美，湖心岛就像墨点点进去的一样……”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从校园趣事说到京城秋日的银杏，再到小时候在大院里的各种糗事。
穆谦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才会极简略地回应一两个字。
“嗯。”
“是么。”
“听说过。”
但他的回应并非敷衍，她说话时，他总是微微侧头听着，目光虽不总是落在她身上，却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安静。
她指向某处时，他也会随之看去，偶尔还会补充一两句精炼的介绍。
“小心脚下，石板有些松。”
“这片湖石是从太湖来的。”
他的声音平稳低沉，像夜色一样包裹着她。
孟熙并不觉得冷场，反而因为他这寥寥数语的回应而更加安心，说得越发兴致勃勃。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一处开阔的临水平台。
夜风拂过，带来池水的微腥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孟熙仰头望向夜空，墨蓝色的天幕上，星子稀疏，却格外明亮。
“看！北斗七星！”
她惊喜地侧过头看他，黑瞳仁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勺口的方向…那是北极星！没想到能看得这么清楚！”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后退两步，想找更开阔的视角，全然忘了身后是的青苔石阶。
脚下一滑，她惊呼一声，身体失控地向后倒去——
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
电光火石间，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环住她的细腰，瞬间将她拉回。
她整个人向前撞去，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停滞。
她的侧脸几乎贴上他胸膛，隔着一层薄薄衣料，能感受到其下骤然紧绷的肌肉力量和似乎同样漏跳一拍的心跳。
鼻尖全是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墨香。
他搂在她腰上的胳膊抱得很紧，隔着一层衣服，那手心的温度甚至有点灼人。
灯笼微光与皎洁月色交织，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她惊愕微张的唇瓣，距离他的喉结不过寸许。
孟熙能清晰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
而在这片轰鸣中，她似乎也捕捉到了另一道失序的呼吸，来自头顶上方。
是穆谦先回过神来。
他像是被什么烫到，猛地松开手，动作甚至带了一丝急促。
迅速后退半步，拉回安全距离。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低哑紧绷：
“小心。”
孟熙脸颊滚烫，心脏几乎要蹦出来。
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惊魂未定的微喘：
“谢谢……穆谦，你反应好快。”
“穆谦”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男人原本欲转向别处的目光倏地收回，重新落在她脸上。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有什么极快地一闪。
这是穆谦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再是那个礼貌却疏远的“穆先生”。
少女的声音清亮，带着惊吓后的软糯。
竟让他的心口泛起一种陌生而奇异的麻痒。
他沉默片刻，目光移向那级湿滑的青苔石阶，嗓音更沉：
“当心脚下，路滑。”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孟熙羞赧未退，心跳仍急，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他衣襟的气息。
那句脱口而出的名字在心头反复回响，让她不敢再轻易开口。
而穆谦，则比平日更加沉寂。
他只是默然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前，为她带路，避开不平整或湿滑的地方。
然而那悄然握紧的掌心，以及比平时更深沉的眼神，却泄露了瞬间失控的心潮并非了无痕迹。
一种无形的稠密暧昧与悸动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清晰。
月光温柔地洒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因角度交叠在一起，时而又缓缓分开，一如他们此刻悄然变化的心绪。
孟熙偷偷抬眼，觑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和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柔软的唇角……
他此刻的心，是否也同她的一样，未能完全恢复平静？
穆谦目不斜视地走着，只有夜风听见了他胸腔里那一声比一声沉重的跳动。
今夜月色太浓，晚风太柔，而身边少女的气息太过鲜活明亮，不容抗拒地照进他寂静己久的世界，搅动了一池深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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