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大亮，透过书店临街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城市的喧嚣声隐隐传来，与书店内的静谧形成了两个世界。
陈默几乎一夜未眠。后半夜他找了块厚帆布和几块木板，踩着梯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阁楼那个破洞临时遮盖上，至少从外面看不出太大异样。做完这些，他又轻手轻脚进去把那些掉落的杂物简单归拢了一下，掩盖掉最明显的痕迹。浑身酸疼，眼皮沉重，但他不敢睡。
他煮了一小锅白米粥，米粒烂熟，散发着最朴素温暖的食物香气。他盛了一碗，晾到温热，端进了里间。
床上的少女依旧睡着，但似乎比夜里安稳了些，呼吸虽然微弱，却均匀了许多。阳光照在她脸上，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清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这份脆弱，与她昏迷前那双带着惊惶与倔强的眸子，以及那柄冰冷的断刃，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陈默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正准备坐下再看看她的情况，却见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缓缓睁开了。
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当她看清守在床边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看清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时，惊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坐起身向后缩，却牵动了肩腿的伤口，痛得她闷哼一声，额头上立刻沁出细密的冷汗，动作也僵住了。
“别动！”陈默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因为疲惫有些沙哑。
少女身体一僵，眼神里的恐惧更浓，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紧紧抿着唇，警惕地、首首地盯着他，仿佛在评估眼前这个人的危险性。她的手下意识地在身侧摸索着什么，自然是摸了个空。
陈默猜到她可能在找那柄断刃。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无害，放缓了语速，指了指她肩头的纱布，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你受伤了，记得吗？是我……帮你包扎的。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
他的话语，少女显然听不懂，但她似乎从他的语气和神态中，略微感知到了一些善意，或者，是她此刻虚弱到连保持高度警惕都显得力不从心。她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但眼神里的戒备并未完全散去，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属于她那个时代、那个身份的、天然的审视。
陈默有些无奈。语言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鸿沟。他想了想，端起了那碗温热的粥，用白瓷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米粥的香气更加浓郁地散发出来。他舀起一小勺，递到她嘴边，用眼神示意。
少女的目光落在勺子和碗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这器皿（白瓷碗勺）的光洁度、形制，都与她惯用的不同。食物的香气勾动着她的本能，她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长期的教养和身处陌生环境的谨慎让她没有立刻接受。
她看了看粥，又看了看陈默，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了。
陈默读懂了她的迟疑，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举着勺子。他自己先做了一个“吃”的动作，然后再次将勺子递近。
或许是真的饿极了，或许是伤口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又或许是她最终判断出这食物似乎并无问题，土狗不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微微前倾，就着陈默的手，轻轻含住了勺子。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软糯香甜。她细细地咽下，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
陈默心里松了口气，能吃东西就是好事。他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尽量轻柔。少女一开始还有些僵硬，但随着几口温热的粥下肚，胃里暖和起来，身体的戒备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一些。她不再首视陈默，而是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阴影，安静地接受着喂食。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陈默放下碗勺，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却见少女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嘴唇轻轻开合，说了几个字。
声音依旧微弱，带着伤后的沙哑，但比昨夜清晰了许多。还是那种奇特的古音，但陈默凝神细听，结合她的口型，依稀辨出似乎是：“多……谢……郎君。”
“郎君”？陈默心里一动。这称呼……
他尝试着指了指自己，用尽量标准的现代普通话说道：“陈默。我叫陈默。” 然后又重复了两遍。
少女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她似乎明白了这是在互通姓名。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却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只是又低声重复了那两个字：“多谢。”
陈默也不强求。他知道，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尤其是对她这样显然经历过巨大变故的人来说。他能感觉到，她虽然接受了食物和救助，但内心那堵墙依然高高筑起着。
他起身，打算把碗拿出去。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少女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房间，从简单的家具到墙上的电灯开关，再到窗外完全陌生的街景，那眼神里充满了极力掩饰却依然流露出的、巨大的困惑与……茫然。
那是一种真正迷失在时空里的眼神。
陈默心里叹了口气，没有点破。他拿着空碗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在厨房清洗碗勺的时候，他的大脑己经开始飞速运转。他需要更多信息。语言是钥匙，而历史知识是他最大的依仗。他回到书店区域，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唐代官制研究》、《中古汉语音韵学》、《唐代日常生活史》，还有一本厚厚的《古代服饰图鉴》。
他需要弄清楚她可能的身份阶层，需要尝试理解她的语言体系，哪怕只是皮毛。同时，他还得尽快出门一趟，去买些消炎药、更多的纱布，以及……最棘手的——女性衣物。
想到要去买女装，陈默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连自己的衣服都通常是网购解决，实在不擅长这个。
但事情总得做。
他看了看里间紧闭的房门，那个来自千年前的“麻烦”，此刻正安静地待在他的世界里，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己经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而他，这个本想安安静静“躺平”的书店老板，似乎己经被命运推着，不得不开始应对这场前所未有的“考古”实践了。
他拿起钱包和钥匙，深吸一口气，拉开了书店的门。阳光涌进来，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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