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修葺好后的几天，林秀娥明显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至少夜里听着窗外渐起的风声，不再担心雨水会漏湿孩子们的被褥。
那股靠自己双手改善处境的成就感，让她干劲更足。她开始规划着在院子角落开辟一小块菜地，种些生长快的蔬菜，甚至琢磨着等身体再好些，去更远的山林边缘看看有没有野山药之类更能饱腹的根茎作物。
然而，生活的艰难从来不止于物质的匮乏。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石头牵着老黄牛回来了。他的脚步比平时更沉，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把牛拴好，就去抱柴火，准备生火做饭。
林秀娥正在教二丫辨认几种新采来的、味道不那么苦涩的野菜，抬头间，敏锐地察觉到儿子有些不对劲。他太安静了，而且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石头，怎么了？”她放下手里的野菜，温和地问道。
石头身体僵了一下，摇摇头，声音闷闷的：“没……没事，娘。”说着，就要往灶膛里添柴。
“站住。”林秀娥的声音严肃了些。
石头停住动作，背对着她，小手紧紧攥着一把松针。
林秀娥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夕阳的余晖照亮了孩子的侧脸，也清晰地照见了他左边脸颊上那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的。再往下看，他膝盖处的裤子破了一个洞，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她的心猛地一揪。
“抬头，看着娘。”林秀娥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石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沉静，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委屈和一丝尚未散去的愤怒，眼眶甚至有些泛红。
林秀娥伸手，轻轻碰了碰他脸上的红痕：“怎么弄的？”
石头抿紧了嘴唇，不肯说。
林秀娥又指了指他膝盖的破洞和泥污：“还有这裤子，早上出去时还是好的。”
石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依旧沉默。那是一种属于孩子的、受了欺负却不愿告状的倔强，或许是源于以往无数次告状后，原身懦弱无能的回应，又或许是觉得说了也没用，反而会给母亲添麻烦。
林秀娥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没有逼问，而是放缓了声音：“石头，你是娘的儿子，是家里的男子汉。娘知道你懂事，不想让娘担心。但你要记住，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要一起扛。告诉娘，是谁欺负你了？”
或许是“一家人”、“一起扛”这几个字触动了他，或许是林秀娥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让他看到了依靠，石头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终于哑着嗓子开口：
“是……是金宝哥……”
李金宝！大伯家那个被宠坏了的胖小子！
“他为什么推你？”林秀娥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我在河边放牛，他……他带着铁蛋他们过来，说河边的草好，要抢地方……我不让，他就推我……我摔倒了，磕在石头上……他还抢走了我的牛绳，扔到河里去了……”石头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牛绳！那是家里为数不多的、还算完整的农具之一！林秀娥的火气蹭地冒了上来。抢地方是假，找茬欺负人是真！这李金宝，简首跟他娘一个德行！
“牛绳呢？”她问。
“我……我后来下水捞上来了……”石头小声说，指了指晾在柴火堆上那根湿漉漉的草绳。
林秀娥看着那根湿绳子，再看看儿子脸上的伤和破了的裤子，一股邪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她真想现在就冲到隔壁，揪着李金宝的耳朵，让他爹娘给个说法！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首接打上门去，张翠花那个泼妇必定撒泼打滚，李老实也和稀泥，王桂香肯定偏帮，最后大概率又是不了了之，还会让石头以后被变本加厉地欺负。
她得教孩子自己立起来。
她拉着石头的手，走到屋檐下坐下，又招手让二丫也过来。二丫似乎感受到凝重的气氛，乖乖地挨着哥哥坐下，小手悄悄拉住哥哥的衣角。
林秀娥看着石头眼睛，认真地说：“石头，你记住娘今天说的话。第一，咱们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她的目光沉静而有力，传递着不容置疑的信念。
“第二，以后在外面，再有人像李金宝这样，无缘无故就想打你、推你，你首先要做的，是躲开！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是最重要的。他追你，你就跑，往人多的地方跑，或者往你知道的安全地方跑。”
石头听着，眼神专注。
“第三，如果实在躲不开，眼看要挨打，记住，立刻蹲下，用手抱住头，把脸和胸口藏起来，缩成一团。这样能护住最要紧的地方。”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动作，“挨几下打不丢人，保护好自己不受伤才要紧！”
石头和二丫都学着她的样子，下意识地做出了抱头防护的动作。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林秀娥加重了语气，“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受了欺负，必须回来告诉娘！不许自己瞒着！娘是你的后盾，娘会替你做主！听见没有？”
“听见了。”石头低声应道，眼圈更红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坚定保护着的动容。
“大声点！听见没有？”林秀娥要求道。
“听见了！”石头抬起头，大声回答，黑亮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二丫也听见了！”小姑娘也连忙跟着喊道，小脸绷得紧紧的。
林秀娥看着两个孩子，神色缓和下来，伸手替石头理了理额前汗湿的头发，又拍了拍二丫的小手：“光躲和护住自己还不够。石头，以后你去放牛，尽量找个离村子近、大家都能看见的地方。还有，下次再去，带着二丫一起。”
石头愣了一下：“带着妹妹？”
“对。”林秀娥点头，“二丫还小，走不远，就在你旁边玩，帮你看看牛别跑远就行。有妹妹在旁边，李金宝那种欺软怕硬的，多少会顾忌一点。而且，你们兄妹俩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真有什么事，二丫也能跑回来报信。”
这是一种无奈之下的策略。让五岁的二丫跟着，固然能起到一点威慑和报信的作用，但也意味着石头要分心照顾妹妹。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不能时时刻刻跟在孩子身边，必须让他们学会互助，学会在弱势中寻找依仗。
石头想了想，明白了母亲的用意，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带妹妹一起去。”
林秀娥找来干净的布，蘸了凉水，轻轻给石头擦拭脸上的划痕，又找出针线，就着昏暗的天光，一针一线地缝补他膝盖上的破洞。她的动作不算熟练，却异常认真。
“疼吗？”她问。
石头摇摇头，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小声说：“娘，我不怕他了。”
林秀娥手中的针线顿了一下，抬头对上儿子坚定的目光，心里百感交集。有心疼，有欣慰，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她知道，教会孩子自保，只是第一步。要想彻底摆脱这种被欺凌的处境，最终还是要自身足够强大。无论是身体的强壮，还是经济的独立，抑或是……在这李家坳立起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威信。
夜色渐浓，灶膛里的火光跳跃，映照着母子三人依偎的身影。屋外，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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