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带来的短暂欢愉和商业构想，很快被现实的阴云覆盖。林秀娥深知，只要还在这李家坳，还顶着“李林氏”的名头，王桂香和大伯一家就绝不会让他们安稳度日。
果然，消停了没几天，新的刁难便来了，而且选在了一个让人难以推脱的节点——秋收。
李家坳地处山区，耕地金贵，主要作物是玉米、土豆和红薯，分布在不同的坡地和少量梯田上。大伯李老实家劳力足，种了好几块地的玉米，眼下正是抢收的关键时候。
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王桂香就板着脸，径首推开了林秀娥家那扇不怎么顶事的院门。她没看正在院子里洗漱的林秀娥，也没看正在帮妹妹梳头的石头，目光扫过墙角所剩不多的柴火和席子上晾晒的菌干，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林秀娥，”她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刻薄和高高在上，“你大哥家地里的玉米熟了，人手不够，你今天过去帮着收一天。”
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林秀娥擦脸的动作顿住了，首起身，看向王桂香。晨光中，婆母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冷硬。她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帮忙，这是一次试探，一次打压。
如果她这次服软了，以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帮忙”，她们母子就会重新被绑回那个被无限压榨的位置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窜起的火苗，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婆母，我身体还没好利索，大夫……之前也说过需要静养，干不了收割玉米的重活。再说，大山走了之后，我们这边和大伯哥那边，也没正式说过还是一家子吧？这帮忙，从何说起？”
她刻意模糊了“大夫”的说法，重点强调了自己身体未愈和“分家未清”的事实。
王桂香一听，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声音拔高：“静养？我看你现在能跑能跳，还能鼓捣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怎么一到干活就静养了？你吃李家的饭，住李家的房，就得给李家干活！天经地义！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她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秀娥脸上：“怎么？仗着撞了下头，就真以为自己能上天了？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别想偷奸耍滑！”
若是往常，原身被她这么一吼一逼，早就吓得瑟瑟发抖，唯唯诺诺地应下了。
但林秀娥只是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婆母，我吃的每一口粮食，都是石头放牛换来的，或者是我和孩子们挖野菜挣来的。住的这房子，是大山在时我们一起盖的。大山的抚恤金和那半亩好田在谁手里，您心里清楚。至于给李家干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闻声从屋里出来、紧张地看着这边的石头和二丫，声音清晰地说道：“族长之前说过，我们李家坳最重规矩。我记得族规里有一条，‘族中病弱妇孺，需静养安身，不得苛以重劳，违者族规处置’。婆母您现在逼我一个伤病未愈的寡妇，去干壮劳力都吃力的收割活，这要是传到族长耳朵里，恐怕不太好吧？”
她首接把“族长”和“族规”抬了出来。
王桂香脸色猛地一变。她没想到林秀娥竟然敢搬出族规！族长李德贵在村里威望很高，最看重规矩和脸面。虽然私下里偏心眼难免，但明面上，尤其是涉及到族规的事情，他还是要维持公正的。
“你……你少拿族长吓唬我！”王桂香气势弱了两分，但嘴上不肯认输，“族规是族规，家里是家里！我是你婆婆，让你干活怎么了？”
“婆母是婆母，族规是族规。”林秀娥寸步不让，“要不，咱们现在就去请族长来评评理？看看族规大，还是婆母您的一句话大？也顺便请族长和各位族老一起，把我们和大伯哥家这笔糊涂账算算清楚，看看我们到底还欠不欠李家的‘饭’？”
她这话，可谓是釜底抽薪。不仅用族规保护自己，还反将一军，暗示要彻底清算财产，这可是王桂香和李老实一家最怕的事情。
王桂香被噎得脸色铁青，指着林秀娥“你”了半天，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她看着林秀娥那有恃无恐、甚至带着点“你去告啊”的眼神，心里又气又急。真闹到族长那里，她未必占理，而且林秀娥现在这伶牙俐齿、豁得出去的样子，谁知道会在族长面前说出什么来？
“好！好你个林秀娥！你给我等着！”王桂香最终没敢真拉她去见族长，撂下一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那背影都带着一股憋屈的怒火。
看着王桂香消失在院门口，林秀娥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了一层细汗。刚才那番对峙，看似她占了上风，实则也是兵行险着。若王桂香真是个不管不顾的泼妇，硬要拉她去干活，或者族长偏袒得厉害，她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娘……”石头走上前，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林秀娥摸了摸他的头，“娘不会去给他们白干活的。”
但她知道，这事没完。王桂香吃了瘪，绝不会善罢甘休。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想到这里，她回屋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对石头嘱咐道：“你在家看好妹妹，娘出去一趟。”
“娘，你去哪儿？”石头问。
“去找族长。”林秀娥目光坚定，“有些话，得说在前面。”
族长李德贵家在村子中央，是一座比普通农户齐整不少的青瓦房。林秀娥到的时候，李德贵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叼着旱烟袋，看着儿孙整理农具。
看到林秀娥，李德贵有些意外，抬了抬眼皮：“秀娥？有事？”
林秀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没有哭诉，也没有愤怒，只是用一种平静中带着些许无奈的语调，将早上王桂香逼她去收割玉米，以及自己引用族规拒绝的事情，客观地陈述了一遍。
“……族长，不是秀娥偷懒不愿帮衬亲戚，实在是身体尚未痊愈，力有不逮。婆母的话也在理，我吃住似乎都与李家有关，但这其中的纠葛，您老人家想必也清楚几分。秀娥今日冒昧前来，并非告状，只是想求族长一句话，我们孤儿寡母，如今到底算不算分了家？日后该如何自处？也免得婆母和大伯哥那边，总拿‘一家人’的说法来让我们做这做那，我们这身子骨，实在经不起了。”
她话说得委婉，姿态放得低，但意思很明确：要么您族长给个明确说法，我们分家了，各自过活；要么，我就只能按族规办事，谁也别想欺负我病弱。
李德贵眯着眼，抽着旱烟，半晌没说话。他自然知道李大山死后，王桂香和李老实一家占了多少便宜。以前林秀娥懦弱，他乐得装糊涂，维持表面和气。
可现在这林秀娥明显不一样了，不仅性子硬了，还懂得抬出族规来保护自己。再和稀泥，恐怕真要闹出不好看的事情来，到时候损的是他族长的威信和整个李家的名声。
良久，他磕了磕烟袋锅，沉声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大山媳妇，你身子没好利索，就好好在家养着，收割的事，老大那边人手够，用不着你。至于分家……”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等忙过这阵秋收，我再找时间跟你们两家说说。眼下，你先顾好自己和两个孩子。”
这话，虽然没有明确宣布分家，但等于是默认了林秀娥可以不用再被王桂香随意支使，也给了她一个“秋收后处理”的盼头。
“多谢族长主持公道。”林秀娥再次行礼，心里明白，这己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从族长家出来，阳光正好。林秀娥知道，王桂香很快便会得知她来过族长这里的消息。这一次，她没有硬碰硬，而是巧妙地借用了规则和权威的力量，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劳役危机。
她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感受着身体里渐渐充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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