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平原的晚秋，风是带着骨头的。它卷着田埂里最后一点金黄的麦茬，裹着路边枯黄的狗尾巴草，呜呜地灌进王翠菊家那三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灶膛里的火苗正“噼啪”地舔着锅底，铁锅上冒着丝丝白汽，炖着的红薯粥散发出清甜的香气，把她布满皱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她蹲在灶台前，佝偻着背，手里捏着一封皱巴巴的信，信纸边缘被灶火熏得发焦，边角还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饭粒，字迹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工整——那是儿子王大春寄来的，一笔一划都藏着他想在城里站稳脚跟的急切。
“娘，我要娶媳妇了。城里姑娘，叫赵小旭，在写字楼里当文员，家里条件好，爸妈都是干部。婚礼定在城里最气派的幸福大酒店，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八。您千万别来，咱农村人不懂城里的规矩，说话办事都土气，别给儿子丢人，让小旭和她家人笑话。我跟小旭说好了，咱爸妈都不在了，省得她家里人挑理，说我是农村来的‘凤凰男’。”
王翠菊把信纸翻来覆去读了三遍，指腹反复着“千万别来”西个字，粗糙的掌心带着老茧，像是要把这西个字揉进骨子里。她的脸确实不好看，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皮肤黝黑粗糙，嘴角还有一道小时候帮娘烧火时被火星烫伤的疤痕，弯弯的一道，像是永远消不掉的印记。村里人背后都叫她“丑娘”，连大春小时候跟小伙伴吵架，被人骂“你娘是丑八怪”，回来都哭着抱怨“娘你咋长得这么丑，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可此刻，这张被人嫌弃的“丑脸”上没有半分失落，反倒像揣了团刚从灶膛里掏出来的暖火，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连带着破旧的木凳都被带得晃了晃。
“娶媳妇是天大的喜事，是咱老王家的根儿，咋能不给娃添点钱呢？城里花销大，婚礼肯定要花不少钱。”她嘴里嘟囔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转身就往炕边挪。炕席最底层，压着一块松动的炕砖，她抠开砖缝，摸出用油布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存折，那油布都被磨得发亮。打开存折，里面只有一千八百块零五角——那是她攒了整整五年的鸡蛋钱，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喂鸡，等着母鸡下蛋，每次赶集小心翼翼地把鸡蛋装在竹篮里，卖给供销社，一分一毛都舍不得花，连感冒了都舍不得买片药。她又踉跄着走到衣柜前，拉开那个掉了漆的木箱，箱子角都被老鼠啃了个洞，里面藏着卖棉花的钱、卖玉米的钱，还有大春过年寄回来的两百块压岁钱，她没舍得花，用橡皮筋捆着，零零散散凑了不到两百块，加起来还不到两千。
“这点钱哪够给娃办婚礼哟，连件像样的婚纱都买不起。”王翠菊咂着嘴，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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