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吉留下的粮食和军械，如同久旱甘霖，让濒死的镇虏卫重新焕发了生机。五十石粮食虽然不算多，但足够这五十多口人省吃俭用支撑两三个月。二十副棉甲和三十把腰刀，更是极大地提升了幸存守军的装备水平，至少不再是之前那般近乎赤手空拳。
堡内弥漫着久违的粮食香气。当第一锅稠厚的粟米粥熬好时，许多捧着碗的手都在颤抖，有人甚至一边喝一边流下眼泪。吃饱饭，这个最简单朴素的愿望，在经历了连番血战和濒临饿死的绝望后，显得如此珍贵。
陈远没有沉浸在暂时的安宁中。他深知，“一阵风”虽败，但并未覆灭，周遇吉的援军也不可能常驻于此。镇虏卫必须尽快恢复并增强自身的防御力量。
阵亡的六名军户被妥善安葬在堡后的小山坡上，面向着他们誓死守卫的家园。重伤的三人，在苏云娘（军医之女，己开始负责医疗）的悉心照料和有限草药的帮助下，竟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虽然留下了残疾，但命保住了。
活下来的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劲，一股劫后余生、誓要更强的劲头。
这日清晨，操练照常进行。空地上，王虎带着装备了新腰刀的七八个男人，练习着最基本的劈砍和格挡，呼喝声比起以往多了几分中气。而另一侧，李老军则在进行一项特殊的“选拔”。
陈远站在一旁，默默观察。他面前摆放着三张弓——李老军自己那张宝贝的老弓，以及从流寇尸体和缴获中找来的两张劣质步弓。不远处，立着一个简陋的箭靶，是用草席捆扎而成。
“铁蛋，你先来。”李老军指了指那张劣质步弓。
铁蛋是之前被选出来操作火铳的年轻人之一，手脚还算灵便。他有些紧张地拿起弓，奋力拉开，瞄准箭靶。
“嗖！”
箭矢歪歪斜斜地飞了出去，离靶子还有七八步远就无力地插在了地上。
“手臂要稳！眼要准！不是光靠膀子力气！”李老军沉声喝道，走上前去，亲自示范。他拿起另一张劣弓，看似随意地张弓搭箭，动作流畅而稳定。
“看好了！”话音未落，箭己离弦！
“咄！”
一声轻响，箭矢精准地钉入了草靶的边缘！虽然用的是劣弓，但这份准头和稳定，己然不凡。
“哇！”围观的年轻人们发出一阵低呼。
李老军面色不变，放下劣弓，拿起了自己那张陪伴了他几十年的老弓。这张弓弓身油亮，弓弦紧绷，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感。他轻轻抚过弓身，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仿佛在看一位老友。
他没有立刻射箭，而是看向陈远，微微躬身：“小旗，老朽献丑了。”
陈远点了点头，心中也有些期待。他知道李老军箭术不凡，但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还未曾亲眼得见。
李老军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原本那个有些佝偻、沉默寡言的老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目光锐利、身形挺拔的猎人！他张弓搭箭，动作如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与韵律之美。弓弦被他拉成一个的圆弧，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锁定了百步之外，箭靶中心那个用木炭画出的、拳头大小的黑点。
这一刻，风似乎都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支蓄势待发的箭簇上。
“嗖——！”
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而短促，仿佛撕裂了空气！
众人的视线紧跟着那道模糊的灰影！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响声从箭靶传来。
只见那支羽箭，不偏不倚，正正地钉在了箭靶中心的黑点上！箭尾的白羽还在微微颤动！
百步穿杨！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一箭惊呆了。就连陈远，也忍不住在心中喝彩。这一箭，不仅仅是准，更是一种千锤百炼后融入骨髓的自信和掌控！
李老军缓缓放下弓，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箭只是随手为之。他转向那些目瞪口呆的年轻人，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看到了吗？箭，不是这么拉的。要稳，要准，更要用心。一箭出去，就得要敌人的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老兵的严厉：“你们以为，靠着几杆火铳，就能高枕无忧了？铳是好东西，但装填要时间，风雨天受影响！真到了短兵相接、或是夜间袭扰的时候，还得靠这个！”他拍了拍手中的老弓。
“从今天起，愿意学射箭的，每天操练完，加练一个时辰！老子这点压箱底的本事，能不能学去，看你们的造化！”
年轻人的眼中顿时燃起了炽热的光芒。李老军这手神箭，彻底折服了他们。若能学得一二，在这乱世中，便多了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钱！
“我学！” “我也学！” “请李爷教我们！”
看着踊跃的年轻人，李老军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转头看向陈远，仿佛在请示。
陈远走上前，郑重地对李老军说道：“李叔，以后这射术教习，就全权拜托您了。火铳要练，弓箭也不能丢！咱们镇虏卫，需要更多的眼睛，更多的獠牙！”
他又看向那些激动的年轻人：“好好跟李叔学！谁学得好，将来优先配备好弓好箭！”
“是！小旗官！”众人轰然应诺，士气高昂。
陈远看着李老军在那群年轻人中间，一丝不苟地纠正着他们的动作，心中感慨。这位老兵，就是一座活着的宝藏。他的经验，他的技艺，是这支新生队伍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李老军的神箭，不仅震慑了敌人，此刻，更成为了凝聚人心、传授技艺的火种。这颗火种，将在这破败的镇虏卫中，悄然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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