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枯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夜色如墨，将远山近丘都染成一片混沌的剪影。在这片万籁俱寂的黑暗中，几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正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匍匐在一处可以俯瞰官道的土丘之后。
为首一人，正是孙三。他那条瘸腿在寒冷中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却比夜空中的寒星还要锐利。他微微抬起手，身后两道身影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连呼吸都变得细不可闻。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车轮碾过冻土的嘎吱声，以及压低的、带着异域腔调的交谈声。
孙三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屏息凝神。这不是中原口音，更像是……蒙古人？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借着微弱的天光，向下望去。
只见官道上，一支由十几辆大车组成的队伍正在缓慢前行。拉车的并非骡马，而是耐寒的骆驼和牦牛。车上满载着用毛皮覆盖的货物，压得车辆深深陷入冻土。护卫车队的人大约有二三十个，大多穿着臊腻的皮袍，头戴毡帽，腰间挂着弯刀，身形彪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他们的骑术精湛，即便是在夜间行军，队形也保持得相当紧凑。
是蒙古商队！而且看这规模和护卫力量，交易的绝非普通货物！
孙三的心跳微微加速。他记得小旗官陈远对北方商路的重视，更记得李老军提过的黑山坳私市。这支队伍，很可能就是去往那里，或者刚从那里出来！
他不敢怠慢，对身后一个绰号“山猫子”的年轻人打了个手势。山猫子会意，如同真的山猫一般，借着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侧翼迂回，试图更近距离地观察车辆上的货物和人员的具体配置。
孙三自己则和另一个叫“石头”的同伴，继续潜伏在原地，默默计算着车队的人数、牲畜数量、武器装备，以及行军速度和纪律。
时间一点点过去，车队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官道尽头。
首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孙三才缓缓松了口气，打了个唿哨。片刻后，山猫子从另一个方向摸了回来，脸上带着兴奋。
“三爷，看清楚了！”山猫子压低声音，语速很快，“车上盖得严实，但我凑近时闻到一股子铁锈和硝石味儿！还有几辆车压痕特别深，轮子都快陷进地里了，上面盖的虽然是皮毛，但轮廓方方正正，像是……像是捆好的兵甲！”
铁锈、硝石、沉重的兵甲！孙三眼中精光一闪。这绝不是普通的以物易物！这是在向北面输送违禁的军械！联想到之前范永斗家与后金的勾结，这条私市背后的水，恐怕深得很！
“走！立刻回去禀报小旗官！”孙三没有丝毫犹豫，三人如同鬼魅般，迅速撤离了潜伏点，融入茫茫夜色，朝着镇虏卫的方向疾行而去。
……
当孙三带着一身寒露和重要情报返回镇虏卫时，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陈远刚刚起身，正在屋外活动筋骨，看到孙三三人疲惫却眼神晶亮地出现在面前，立刻知道有重要发现。
“小旗！”孙三顾不上休息，将昨夜所见详细禀报，尤其强调了那可疑的铁锈味、硝石味和沉重的车辆。
陈远听完，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却变得异常深邃。他拍了拍孙三的肩膀：“辛苦了！你们立了大功！先去休息，吃饱喝足，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
孙三三人领命退下，心中充满了被重视的暖意和干劲。
陈远回到屋内，看着墙上那幅简陋的地图，手指在北方的黑山坳位置重重一点。果然，晋商八大家与后金、蒙古的勾结从未停止，甚至可能因为周遇吉的关注和自己这边的异军突起而变得更加隐秘和猖獗。
“孙三！”陈远再次将孙三唤来，此时孙三己经匆匆吃过了早饭。
“小旗，有何吩咐？”孙三精神抖擞地问道。
陈远看着他，以及他身后那两个经过数次侦察任务考验、眼神机警的年轻人——山猫子和石头。他知道，是时候将情报工作正规化、扩大化了。
“孙三，从今天起，你那支哨探队，不再叫哨探队了。”陈远的声音严肃而郑重，“我正式将其命名为——‘夜不收’！”
夜不收！明代对最精锐侦察兵、夜袭兵的称呼！
孙三身体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这个名号，对于他这样的老兵而言，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和认可！
“你，孙三，便是我镇虏卫第一任夜不收哨官！”陈远继续说道，“山猫子、石头，为副哨。人员，由你自行挑选！堡内所有青壮，包括新来的流民，只要你看得上，觉得机灵、可靠、能吃苦、不怕死，都可以选入！我只要精兵，宁缺毋滥！”
“卑职……卑职领命！”孙三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身后的山猫子和石头也连忙跪下，脸上满是激动与荣耀。
“夜不收的任务，不仅仅是侦察敌情。”陈远将他扶起，沉声道，“我要你们成为我的眼睛，我的耳朵，甚至……我的匕首！”
他指着地图：“第一，盯死北面！黑山坳的私市，往来的商队，他们的货物、人员、交易对象，我都要知道！必要时，可以抓‘舌头’（俘虏）回来！”
“第二，向西、向南延伸！大同府的官军动向，周边流寇的虚实，乃至更远处……比如，范永斗那些晋商老巢的动静，都要留意！”
“第三，绘制详图！山川、河流、道路、村落、水源、险要……越详细越好！我要一份能用于行军打仗的舆图！”
“装备，我会优先供给你们。最好的马（从缴获和贸易中获取），最锋利的短刃，可能的话，将来还会给你们配备短铳、望远镜（需设法打造或获取）。”陈远看着孙三，“训练由你负责，我要的是一支能潜行百里、洞察秋毫、在敌腹心也能全身而退的精锐！你们将拿双份粮饷，但也要承担最危险的任务！明白吗？”
“明白！”孙三挺首了腰板，尽管那条瘸腿让他姿势有些怪异，但那股精气神却如同出鞘的利剑，“夜不收，只有战死的鬼，没有后退的兵！孙三定不负小旗重托！”
“好！”陈远满意地点点头，“去吧，挑选你的人，制定章程。三日后，我要看到夜不收的架子搭起来！”
孙三带着山猫子和石头，昂首挺胸地离开了。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普通的哨探，而是镇虏卫最神秘的尖刀——夜不收！
陈远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稍定。情报是决策的基础，尤其是在这敌友难辨、错综复杂的乱世。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高效的情报力量，其重要性不亚于一支强大的军队。
孙三的夜不收，将成为他窥探世界、料敌先机的第一只眼睛。这只眼睛，必须足够锐利，足够隐蔽。
他回到地图前，开始根据孙三带回的情报，重新标注和思考。北方的商路，既充满危险，也蕴含着巨大的机遇。如何利用这条线，获取急需的战马和资源，同时打击资敌的晋商，将是他下一步需要仔细谋划的关键。
乱世如棋局，而夜不收，便是他落在棋盘上的第一枚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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