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收带回的情报，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镇虏卫的高层中激起了层层涟漪。陈远的小屋内，气氛凝重。李老军、王虎、孙三、赵西围坐，目光都聚焦在桌上那张由陶坚绘制、孙三补充标注的简易地图上。
“范永斗这老狗！果然贼心不死！”王虎拳头砸在桌子上，震得油灯摇曳，“竟敢私通鞑虏，贩卖军资！小旗，咱们不能忍！趁他们下次开市，干他娘的一票！”
李老军则要沉稳得多，他捋着花白的胡须，眉头紧锁：“虎子，稍安勿躁。黑山坳地势复杂，对方守卫森严，不仅有范家的护卫，还有蒙古骑兵，甚至可能牵扯到后金。我们这点人手，贸然前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赵西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守卫力量和通道，也忧心忡忡：“是啊，小旗。咱们刚缓过气，经不起大的损失。而且，一旦动手，就等于同时得罪了范家、蒙古部落，甚至可能引来后金的报复，后果不堪设想。”
孙三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陈远。夜不收的侦查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里的危险，但他也相信，小旗官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打击敌人、壮大自己的机会。
陈远的手指在地图上黑山坳的位置轻轻敲击着，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这张粗纸，看清其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王虎的勇猛，李老军的持重，赵西的谨慎，他都理解。但正如孙三所想，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硬碰硬是下下之策，但机会往往就藏在风险之中。
“首接攻击集市，确实不智。”陈远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是，我们未必需要去碰那个硬钉子。”
他的手指从黑山坳移开，沿着地图上一条蜿蜒的、被孙三标注为“范家私运小道”的路线缓缓移动。
“孙三，你确认范家的货物，主要是从这条小路运进去的？”陈远问道。
“确认！”孙三肯定地点头，“我们亲眼所见，也审问过那个俘虏。这条小路比官道近，也更隐蔽，但路况较差，不利于大车队通行，范家每次都是用小规模车队，分批运送。”
陈远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这就对了。我们不去黑山坳，我们就在这条小路上，等范家的马车队！”
“半路截杀？”王虎眼睛一亮。
“不是截杀，是‘借用’。”陈远纠正道，眼中闪烁着谋算的光芒，“我们要的是货物，不是非要杀光他们的人。而且，动手的地点、方式，都必须精心选择。”
他看向众人，开始部署他的计划：
“第一，地点选择。孙三，你带人再去仔细勘察这条小路，找一个最适合设伏的地点——最好是狭窄、有遮蔽、便于我们发动突袭和撤离，同时能让对方难以展开兵力、骑兵无法发挥优势的地方。时间，就定在他们下次运送货物去黑山坳的路上！”
“第二，兵力与装备。此次行动，贵精不贵多。王虎，从你手下挑选二十名最悍勇、最可靠的弟兄，全部配备棉甲和腰刀。李老军，你亲自带领狗娃、铁蛋的火铳组随行，这是关键！我要你们三轮齐射之内，就打掉他们的抵抗意志！”
“第三，情报与时机。孙三，你的夜不收负责全程监视范家货栈的动静，务必准确掌握他们车队出发的时间、规模和护卫力量。行动时间，就由你来决定！”
“第西，伪装与撤离。所有人，行动时用锅底灰涂抹甲胄兵器，避免反光，必要时以黑布蒙面。得手之后，迅速搬运货物，从预定路线撤离，不得恋战！撤离路线由孙三提前规划好，要避开可能追击的方向。”
陈远的计划条理清晰，考虑周详，既明确了目标（货物），又强调了手段（伏击、火铳震慑）、以及最重要的退路（安全撤离）。这不再是简单的军事行动，而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战术突击。
李老军听完，眼中的担忧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钦佩。小旗官不仅胆大，更是心细如发。
王虎摩拳擦掌：“明白了，小旗！保证把范老狗的货抢回来！”
孙三也沉声道：“夜不收保证盯死他们，绝误不了事！”
“好！”陈远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此次行动，代号‘借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记住，我们的目标是货物，速战速决，一旦得手，立刻撤离！谁若贪功冒进，军法从事！”
“是！”众人齐声领命，斗志昂扬。
接下来的几天，镇虏卫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围绕着“借粮”行动高速运转起来。
王虎开始秘密筛选和操练那二十名突击队员，着重练习山林地形的快速突击与协同。李老军则带着火铳组，在堡外寻找类似伏击点的地形，反复演练快速占据射击位、三轮急促射后立刻转移的战术。
孙三的夜不收则倾巢而出，如同幽灵般潜伏在范家货栈附近和小路沿线。瘦猴利用他货郎的本事，混在前往范家货栈讨生活的零工里，探听消息；老林子和套子则在伏击预设区域反复勘察，设置了一些简易的预警和阻滞装置；山猫子和石头监视着小路的两端；孙三和陶坚则负责汇总情报，确认最终的行动时间。
紧张的气氛在镇虏卫内部弥漫，但对外，一切依旧如常。新来的流民在组织下继续开垦荒地，俘虏们依旧在东墙根下挥汗如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终于，在预计开市日期的前三天，孙三带回了确切消息：明天晌午，范家的一支车队将从货栈出发，经由那条小路前往黑山坳。车队规模不大，共有五辆大车，护卫约十五人，由一个叫胡疤脸的凶悍头目带领。车上装载的，据瘦猴打探来的模糊消息，主要是生铁和一批“黑疙瘩”（可能是硝石或硫磺）。
时机到了！
陈远立刻下令，参与行动的人员提前饱餐战饭，检查装备，早早休息。
第二天，天色未亮，一支近三十人的队伍，在王虎和李老军的带领下，牵着驮载火铳和部分物资的驽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镇虏卫，如同利箭般射向预定好的伏击地点——一处名为“一线天”的险要隘口。
那里，将是范家马车队的噩梦开始之地。晋商依靠出卖家国利益积累的财富，正被一支悄然崛起的力量，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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