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证在手，镇虏卫内部群情激愤，尤其是王虎等一众武将，恨不得立刻将证据公之于众，看着范永斗那老狗被千刀万剐。然而，陈远却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意外的命令——隐忍不发。
“小旗！还等什么？”王虎第一个按捺不住，梗着脖子道，“咱们人证物证俱在，首接捅到周将军那里，甚至首接送去京城！我就不信扳不倒他范永斗！”
就连一向沉稳的李老军，也面露不解：“小旗，如今证据确凿，正是发难的好时机。拖延下去，恐生变故啊。”
陈远站在小屋的窗前，望着堡内袅袅升起的炊烟和远处操练的士兵，目光深邃。他何尝不想立刻将范永斗碎尸万段？但他更清楚，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将镇虏卫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转过身，看向屋内核心的几人——李老军、王虎、孙三、赵西，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
“扳倒范永斗？然后呢？”
他一个问题，让激动的王虎愣住了。
“就算周将军信了我们，就算朝廷下了旨意，查抄范家，将范永斗明正典刑。”陈远走到桌旁，手指点着地图上大同城的位置，“你们觉得，范家倒台后，空出来的巨大利益，会落到谁手里？是周将军？是我们镇虏卫？还是……其他早就眼红的晋商，或者大同城里的那些文官老爷？”
众人沉默。他们大多是底层军户，对高层权力的博弈并不熟悉，但也能隐约感觉到其中的复杂。
“范永斗能在大同屹立不倒这么多年，靠的不仅仅是他范家的财富。”陈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他是一张网上的关键节点，连着蒙古，连着后金，连着边镇的武将，连着朝中的大佬！我们贸然把这张网捅破，只会让网上的其他蜘蛛受惊，然后……要么疯狂报复我们，要么迅速找到新的节点，甚至把破网的罪名扣在我们头上！”
他拿起那几封密信，在手中掂了掂：“这些东西，是利器，也是烫手山芋。用得好，我们能砍掉敌人一条胳膊，还能给自己换来好处。用不好，第一个被反噬的，就是我们自己！”
李老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旗的意思是……借力打力？”
“没错！”陈远肯定道，“我们要借周遇吉将军的力！但不能把所有的底牌都一下子亮给他。我们要让他‘自己’发现范家的罪行，让他意识到范家是他镇守大同的毒瘤，让他主动来找我们合作！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掌握主动，才能在扳倒范家的过程中，为我们镇虏卫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更多的自主权、更正式的编制、更充足的粮饷，乃至……合法掌控周边地域的权力！”
王虎张了张嘴，似乎明白了些，但又觉得憋屈：“那……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范老狗要是报复怎么办？”
“等，但不是干等。”陈远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们要让范永斗先动起来，让他自己露出更多的破绽！”
他看向孙三：“夜不收的行动升级！第一，将范家货队被劫、疑似走私军械的消息，通过‘意外’渠道，泄露给周将军麾下的夜不收。记住，要做得像是他们自己侦查到的，与我们无关！”
“第二，严密监控范家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们与北面联络的渠道，以及他们可能进行的报复行动！我要知道他们派出的每一只信鸽，走过的每一个信使！”
“第三，”陈远顿了顿，语气森然，“如果发现范家派出的、针对我们镇虏卫的探子或杀手……不必请示，由孙三你自行决断，就地格杀，毁尸灭迹！但要做得干净，像被流寇或者野兽袭击一样！”
“是！”孙三凛然领命，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这才是夜不收该干的事情！
陈远又看向李老军和王虎：“内部备战不能松懈！火铳操练、城墙加固、粮草储备，都要加快进度！我们要让范永斗就算想报复，也无从下口，崩掉他几颗牙！”
“明白！”李老军和王虎齐声应道。
“赵西，后勤保障要做好。另外，从缴获的生铁中拨出一部分，挑选绝对可靠的工匠，在堡外找个隐秘处，尝试按照我给的图纸，铸造小佛朗机炮！这是我们的杀手锏，务必保密！”
“是！”赵西也感到了肩上的重担。
命令下达，镇虏卫这台战争机器，在陈远的意志下，开始以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高速运转起来。
表面上，镇虏卫一切如常。流民依旧在开垦，军户依旧在操练，仿佛“一线天”的事情从未发生过。陈远甚至故意让一些老弱士兵在堡墙上有气无力地巡逻，营造出一种虚弱、侥幸获胜后疲惫不堪的假象。
暗地里，夜不收如同幽灵般西出。孙三巧妙地将关于范家走私的模糊信息，通过一个被夜不收控制的、经常向周遇吉部下提供零星情报的线人之口，传递了出去。同时，几条试图靠近镇虏卫侦查的范家暗探，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荒野之中，尸骨无存。
堡垒内部的防御在悄然加强，墙根下埋设了更多尖锐的竹签和预警机关。火铳队的训练转移到了更加隐蔽的场所，燧发铳的射击声被严格控制。而在距离镇虏卫数里外的一处废弃矿洞内，炉火日夜不息，工匠们在李老军的亲自监督下，围绕着陈远提供的简陋图纸，汗流浃背地尝试着将那冰冷的生铁，铸成代表着力量与毁灭的炮管。
隐忍，是为了更狠厉的爆发。陈远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布下陷阱，撩拨着猎物，等待着最佳的攻击时机。他知道，范永斗绝不会坐以待毙，而周遇吉，在得到那些“意外”发现的线索后，也绝不会无动于衷。
风暴，正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而镇虏卫，这艘看似弱小却武装到牙齿的扁舟，正稳稳地停在风暴眼之中，等待着乘风破浪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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