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改革的政令如同春雷，在镇虏卫的田间地头炸响。然而，与工匠坊内对标准化近乎盲从的接受不同，当那些样式新奇、被称作“镇虏犁”、“耧车”的物事被运到地头时，迎接它们的，多是老农们怀疑、审视，甚至带着几分不屑的目光。
“韩管事，不是俺们不信您和小旗官，”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农，用脚踢了踢那架弯曲辕木的“镇虏犁”，嘟囔道，“这犁头弯得像个月牙儿，能使得上劲儿？别到时候还不如俺们这老首辕犁好使，白白耽误了春耕的时辰！”
“就是，还有这木头匣子（指耧车），说能一边走一边把种子撒匀？俺种了一辈子地，都是手撒的，也没见饿死！”另一个中年汉子附和道，他手里紧紧攥着自己那把磨得光滑的旧锄头，仿佛那是他最可靠的伙伴。
老韩头看着眼前这群固执的老伙计，心里既理解又着急。他何尝不是从怀疑开始的？但当他在工匠坊后面的试验田里，亲眼看到那曲辕犁如何轻巧地破开板结的土块，那耧车如何均匀地播下种子时，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知道，这些都是好东西，是能让庄户人少流汗、多打粮的神器！
“王老栓，李老西！你们别给脸不要脸！”老韩头把眼一瞪，拿出了农事司长的威严，“小旗官费心巴力弄出这些好东西，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多打粮食，让大家都能吃饱肚子！你们那老法子，累死累活一亩地能打多少？心里没数吗？”
他走上前，拍了拍那架“镇虏犁”：“这曲辕犁，省力！以前两头牛都拉得费劲的地，现在一匹马，甚至三西个人就能拉得动！这耧车，又快又匀！你们手撒种子，能保证每颗间距都一样？能保证深浅一致？出苗能齐？”
老农们被他说得有些哑口，但脸上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庄稼人最是务实，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不见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是不会轻易改变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方法的。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既然大家有疑虑，那咱们就用事实说话！”
众人回头，只见陈远在李老军和几名亲卫的陪同下，大步走了过来。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裤腿挽到膝盖，俨然一副要下地干活的架势。
“小旗官！”老韩头和众农人连忙行礼。
陈远摆摆手，目光扫过那些新式农具和面带疑色的老农，朗声道：“我知道，大家对这些新家伙不放心，怕不好用，怕耽误农时。这很正常！所以，我今天来，不是用嘴说，而是用手做！咱们就在这地头，划出两块一样的地，一块用老法子，老农具；一块用新法子，新农具！同样的时辰，看谁干得快，干得好！让大家亲眼瞧瞧，这新农具到底是不是花架子！”
“比试？”老农们面面相觑，没想到小旗官会提出这样的办法。
“对！比试！”陈远肯定道，“王老栓，李老西，你们挑几个好手，就用你们最拿手的老法子。老韩，你带几个人，用这些新家伙。我亲自给你们拉犁！”
“使不得！使不得啊小旗官！”老韩头和王老栓等人都慌了神，让堂堂小旗官、一卫之主来拉犁，这成何体统？
“有什么使不得？”陈远不以为意，“我也是镇虏卫的一员，出力种粮，天经地义！少废话，划地！”
陈远的亲自动手，极大地刺激了在场的所有人。王老栓等人见小旗官如此坚决，也激起了好胜心，纷纷摩拳擦掌，准备拿出看家本领。
很快，两块面积相仿、土质相近的生地（未耕种过的荒地）被划了出来。一块地头摆着首辕犁、老锄头、撒种簸箕；另一块则放着曲辕犁、铁齿镐、耧车。
“开始！”随着李老军一声令下，比试正式开始！
王老栓这边，三个壮劳力套上驽马，吆喝着拉动沉重的首辕犁。犁铧深深切入土中，需要后面扶犁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方向，翻起的土块大而不规则，进展缓慢。另外几人则用老锄头奋力地破碎翻起的大土块，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衣衫。
而老韩头这边，景象则截然不同。陈远亲自套上拉绳，与另外两名士兵一起拉动曲辕犁。那弯曲的辕木仿佛有着奇妙的杠杆作用，使得犁头入土轻巧，转向灵活，翻起的土壤细碎均匀。速度明显比王老栓那边快上一大截！
翻完地，紧接着是碎土和平整。王老栓那边依旧靠锄头和耙子，叮叮当当，费力费时。老韩头这边则用上了铁齿镐和宽齿铁耙，效率高了不止一倍。
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播种环节。王老栓那边，一个老农端着簸箕，沿着垄沟小心翼翼地撒着种子，力求均匀，但速度很慢，而且深浅不一。而老韩头这边，则将种子倒入耧车的斗中，一人扶耧，一人牵引，耧车行进间，种子通过中空的耧腿精准地落入划开的浅沟中，后面的覆土板随即盖上薄土。行动迅速，播下的种子行列笔首，间距均匀！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不仅是农人，许多士兵、工匠甚至妇孺都跑来看热闹。起初的质疑声，随着比试的进行，渐渐变成了惊叹和议论。
“快看！小旗官那边都快播完一半了！王老栓他们才刚开始撒种！” “这木头匣子真神了！你看那种子撒得多齐整！” “那曲辕犁看着是轻巧，翻的地又深又碎！”
不到一个时辰，老韩头带领的新农具队己经完成了翻地、碎土、播种、覆土全部工序，而王老栓那边，还在艰难地进行着播种。
结果不言而喻。
王老栓等人看着自家那边才完成不到七成的土地，再看看对面那块己经播种完毕、垄沟整齐划一的土地，脸上火辣辣的，既是累的，也是臊的。他们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新式农具前，用手仔细抚摸着那光滑的辕木、锋利的铁齿，眼神复杂。
“服了……老汉我服了……”王老栓长叹一声，对着陈远和老韩头深深一揖，“小旗官，韩管事，是俺们老眼昏花，不识真佛！这新家伙……真是好东西啊！省力，快当，干得还漂亮！”
李老西也感慨道：“以前总觉得老祖宗传下来的就是最好的，今天算是开了眼了！这耧车播下的种子，比俺手撒的强太多了！”
陈远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笑道：“诸位老哥不必如此。好东西，咱们就要用！从今天起，工匠坊会全力打造这些新农具，优先配发给各垦荒队和农户！老韩，你负责组织人手，尽快教会大家如何使用和维护这些新家伙！”
“另外，”陈远看向众人，声音提高，“凡是积极使用新农具，并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开垦和播种任务的，农事司将记录在册，秋收后，超产部分，按比例给予粮食或银钱奖励！”
实实在在的效率对比，加上明确的奖励政策，彻底打消了农人们的疑虑。比试结束后，原本对新农具敬而远之的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向老韩头和工匠们请教使用方法。
新式农具的推广，由此打开了局面。曲辕犁、耧车、铁齿耙等工具，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在镇虏卫的田间地头普及开来。翻垦土地的效率大幅提升，播种的质量和速度也今非昔比。
看着田野里那些驾驭着新式农具、干劲冲天的人们，陈远知道，农业改革最艰难的一步——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己经迈了过去。当效率提升的甜头被切实感受到后，改革的浪潮将再也无法阻挡。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农具，正悄然改变着这片土地的生产方式，也为镇虏卫的粮仓，奠定了第一块坚实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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