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客房的灯
苏婷被林溪扶进卧室，门轻轻合上，隔绝了我的视线。
我像个被遗弃在舞台上的小丑，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手脚冰凉。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她刚才看我的眼神——空的，冷的，没有恨，也没有爱，就像看一件家具，一面墙壁。
那种彻底的漠然，比任何愤怒的指责都更让我胆寒。
房子里很安静，只有卧室里隐约传来林溪轻柔的说话声，和苏婷偶尔一两声模糊的、带着鼻音的回应。她们在换衣服，在整理，在建立一个没有我的、短暂的安全空间。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道歉？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解释？我连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解释不清。
我默默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交握，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手背的皮肤里，留下几道深深的白痕。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卧室的门开了。
林溪先走出来，她看到我，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复杂，低声说：“苏阿姨说……她想睡一会儿。”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然后，苏婷走了出来。
她己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棉质家居服，头发重新梳理过，脸上的苍白褪去了一些，但那双眼睛，依旧像蒙着一层擦不掉的灰。她没有看我，径首走向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我看着她仰头喝水时纤细脖颈的弧度，看着水流滑过她微微滚动的喉咙，心里某个地方细细密密地疼着。这个动作我看了二十年，熟悉到刻进骨子里，可此刻，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放下水杯，没有回卧室，而是转身，走向了与主卧方向相反的客房。
我的心猛地一沉。
“婷婷……”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的脚步在客房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我，没有回头。
“我睡客房。”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需要休息，我也需要。”
说完，她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咔哒。”
一声轻响，像一把小锁，落在我心上。
她甚至没有反锁。这种不设防的姿态，更像是一种彻底的放弃。连防备，都觉得多余了。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我和林溪。
林溪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指，最终轻声说：“季叔叔，您……也休息一下吧。我去准备午饭。”
她逃也似的钻进了厨房。
我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倦怠。
我弄丢了她。不是走失在超市，不是气跑出家门，而是把她推到了一个名为“客房”的、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孤岛上。
那道门，隔开的不仅仅是两个房间。
整个下午，房子里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我待在书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时刻捕捉着客房方向的任何一丝动静。没有声音。她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悄无声息。
林溪在厨房和客厅之间轻手轻脚地忙碌，偶尔会担忧地看一眼书房紧闭的门，又看一眼客房紧闭的门。
傍晚，天色暗沉下来。
林溪做好了简单的晚饭，摆上餐桌。她犹豫了一下，走到客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苏阿姨，吃饭了。”
里面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苏婷走出来，她己经换下了家居服，穿了一套外出的便装，手里拿着她的包和手机。
我和林溪都愣住了。
“我出去吃。”她看也没看我们，声音依旧平淡，边说边走向玄关换鞋。
“苏阿姨，饭己经做好了……”林溪急忙说。
“不用了，没胃口。”她打断林溪，动作利落地换好鞋，拉开门，“不用等我。”
门再次关上。
我和林溪站在餐桌旁，看着一桌冒着微弱热气的饭菜，相对无言。
她宁愿出去，一个人，也不想和我们，不想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这种无声的拒绝，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那一晚，客房的灯很晚才亮起。
我躺在床上，主卧的大床空荡得让人心慌。我能清晰地听到隔壁客房传来的、极其细微的走动声，水流声……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根细线，牵扯着我的神经。
我们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活在两个被严格划分开的世界。
她在她的孤岛，我在我的荒原。
而那道门，成了我们之间，最近也最远的距离。
深夜，我起身去客厅喝水，经过客房时，看到门缝底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她还没睡。
是在独自舔舐伤口？还是在计划着更彻底的远离？
我站在那线微光前，像站在一个命运的岔路口，却失去了选择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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