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空了一半的衣柜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窗外过于明亮的阳光晃醒的。
脑子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晕乎乎。我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主卧,我的床上。旁边,是空着的,属于苏婷的那一侧。枕头平整,被子冰凉。
记忆像断了片的录像带,前一秒还是黑暗中无助的颤抖,后一秒就是这刺眼的晨光。中间那漫长的一夜,仿佛被整个挖走了,只留下一种空洞的疲惫。
我挣扎着坐起身,太阳穴隐隐作痛。身体的失控感似乎暂时蛰伏了,但那种潜在的威胁,像鞋子里的一粒砂,时刻提醒着我它的存在。
房子里很安静。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带着某种“完结”意味的安静。
我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客厅里没有人,餐桌上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好早餐。林溪的房间门开着,里面传来细微的、收拾东西的声响。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我几乎是跑着冲向客房。门虚掩着。我一把推开。
里面,空了。
不是指没有人。是指……属于苏婷的痕迹,大部分都消失了。
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像是酒店客房。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不见了。床头柜上,她常看的那本书,她放睡前摘下的眼镜的丝绒盒子,都不见了。
衣柜的门大开着。
里面,空了一半。
属于她的那一边,衣架空空荡荡,像是被洗劫过,只留下几件颜色暗沉、似乎她不常穿的衣服,孤零零地挂着。而我这边的衣服,拥挤地塞满了剩下的空间,显得突兀而狼狈。
那片突兀的空旷,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猛地吸走了我周围所有的空气。
她走了。
真的走了。
在我昨夜与身体的失控和精神的混乱搏斗时,她己经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从这个家,从我的生命里,剥离了出去。
这么快。
连一个缓冲的夜晚都不愿意多待。
我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心脏像是被那只空了一半的衣柜狠狠掏了一下,留下一个呼呼漏风的洞。明明昨天才发生的事情,那纸协议,那些话语,此刻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眼前这片具象化的空缺,冰冷而尖锐地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
“季叔叔。”
林溪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小心翼翼。
我缓缓转过身。
她站在客厅里,手里也拿着一个收拾好的行李箱,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愧疚、同情和决然的表情。
“您……您醒了。”她避开我的目光,声音很低,“苏阿姨……她一早就走了。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她递过来一个白色的信封。
没有署名。
我颤抖着手接过。信封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我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林溪手里的行李箱。
“你……也要走?”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林溪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季叔叔,我……我妈妈的手术很成功,后续还需要人照顾。而且……而且苏阿姨也离开了,我……我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太合适了……”
她说得断断续续,但意思很清楚。
苏婷走了,她这个“生活助理”的使命,自然也结束了。这个家,再也没有需要她“记录”和“辅助”的对象了。
只剩下我一个,需要被“照顾”,却连被谁照顾都快要搞不清楚的,纯粹的负担。
我看着她,这个闯入我们生活不过数月的女孩,曾经是那么局促,那么小心翼翼,如今也要离开了。这个房子,最后一点属于“他人”的气息,也要被带走了。
我点了点头,动作迟缓。想说句“谢谢”,或者“保重”,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溪看着我,眼圈红了红,最终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季叔叔,您……您多保重。”
然后,她拉起行李箱,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走向玄关。
开门,出去,关门。
“咔哒。”
比苏婷离开时那声,更轻,却更决绝。
房子里,彻底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绝对的,死一样的寂静。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
我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捏着那个单薄的信封,像一个被遗忘在舞台中央的道具,所有的演员都己谢幕离去,只剩下刺目的追光灯,照着我无所适从的孤独。
我慢慢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良久,我才像是终于积蓄起一点力气,撕开了那个信封。
里面果然只有一张纸。是苏婷的笔迹,很简短。
云川:
我走了。协议在书房抽屉里,你……找个时间签了吧。
照顾好自己。
婷
没有落款日期。
只有这么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几句话。甚至连一句带着个人情绪的“保重”都没有。
“照顾好自己。”
多么苍白,又多么残忍的嘱咐。
一个连自己都快不认识的人,该怎么“照顾”自己?
我捏着那张纸条,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其捻破。目光却没有焦点,茫然地落在对面墙上。
那里,曾经挂着一幅巨大的婚纱照。去年家里重新装修时,苏婷说那照片旧了,风格也过时了,就取了下来,换上了一幅抽象的风景画。
此刻,那幅风景画在我眼里,只是一片模糊的、毫无意义的色块。
而那片原本挂着婚纱照的墙壁,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照片里,我穿着黑色的礼服,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我们相视而笑,眼睛里满是年轻的光和对未来的憧憬。
那画面如此清晰,甚至能看清她睫毛的弧度,和我嘴角笑纹的走向。
清晰得……令人心碎。
我知道,这恐怕又是最后一次“回光返照”。这片记忆,也即将沉入永夜。
我低下头,看着手中这张轻飘飘的、决定着我们法律关系终结的纸条,又抬头,望向客房那扇依旧敞开的门,里面,空了一半的衣柜,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这个家,第一次,如此空旷,又如此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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