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镜中陌生人
苏婷走了。林溪也走了。
这个曾经充斥着无声对抗、压抑悲伤和小心翼翼记录的房子，像被骤然抽空了所有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耳鸣的死寂。
我捏着苏婷留下的那张纸条，在沙发上坐了不知道多久。阳光从东边的窗户慢慢爬到头顶，又逐渐西斜，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影。我没有动，也没有感到饥饿或口渴。身体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或者说，是维持基本生命体征之外的所有功能，都随着那扇门的关闭，一起停滞了。
脑子里不再是之前那种混乱的风暴，也不是记忆闪回的刺痛，而是一种……粘稠的、停滞的空白。像一潭不再流动的死水，表面平静，内里却在缓慢地腐败。
手里的纸条变得汗湿、柔软，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了。我把它摊开在膝盖上，用手指一遍遍描摹着那几个冰冷的字——“照顾好自己”。
怎么照顾？
我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客厅。沙发，电视，茶几，窗帘……这些东西还在，但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它们为什么在这里？是谁买的？什么时候买的？
脑子里没有任何答案。只有一片空白的回响。
喉咙干得发紧，像有砂纸在摩擦。我站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脚步有些虚浮，踩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子里被放大，吓了我自己一跳。
厨房里很干净，是林溪离开前收拾过的样子。琉璃台光可鉴人，水龙头冰冷沉默。我拿起水壶，很轻，是空的。我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地冲出来，溅起细小的水花。我看着那透明的水柱，愣了几秒钟，才想起要把水壶凑过去。
接满水，把水壶放在底座上，按下开关。红色的指示灯亮起，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我靠着料理台，等待着。这个简单的、日常的动作，此刻做起来，却感觉异常陌生，仿佛第一次操作。
水烧开了，哨音尖锐地响起，刺破了寂静。
我倒了一杯水，滚烫的。我端着杯子，没有立刻喝，只是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带来一丝微弱而真实的刺痛感。
这刺痛，让我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活着。
我端着水杯，像个游魂一样，再次在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走动。
经过书房，门开着。里面，电脑屏幕是黑的，书桌上堆着一些我之前翻找出来的旧物，还没来得及扫描归档。那个庞大的“数字坟墓”计划，随着苏婷的离开，也彻底失去了意义。记录给谁看呢？一个连记录者自己都会忘记的未来？
我走进去，手指拂过冰凉的电脑屏幕，拂过那些泛黄的照片和信件。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下面埋葬着我己经无法触及的过往。
我拿起一张照片。上面是年轻的我和苏婷，背景是某个海边，我们笑得没心没肺，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照片上的男人，是我吗？那个笑容灿烂，眼神清亮的年轻人，和我这个站在这里，连端杯水都觉得陌生的躯壳，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像一把冰冷的锯子，在我意识里来回拉扯。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爱在七日里经过客房。门依旧敞开着，里面空了一半的衣柜，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那里。我没有勇气再走进去。
最后，我走进了主卧的卫生间。
我需要洗把脸，或许冷水能让我清醒一点。
我拧开水龙头，双手掬起一捧凉水，扑在脸上。冰冷的感觉让我打了个激灵。我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男人的脸。
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袋深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带着一种茫然的、近乎愚蠢的困惑。
这是谁？
我盯着镜子里的那个人。
很陌生。
五官的轮廓依稀有些熟悉，但组合在一起，却感觉那么疏离。这个疲惫的、苍老的、眼神涣散的男人，是谁？
我凑近镜子，几乎把脸贴了上去，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智慧，没有情感，没有记忆，只有一片荒芜。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比迷路，比认不出苏婷，比身体的失控，更深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不认识镜子里的人。
我不认识……我自己。
“季云川……”我对着镜子，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带着空洞的回音。
镜子里的人，嘴唇也同步动了动。
但那个名字，和镜子里那张脸，无法建立起任何联系。名字是名字，脸是脸。它们是分离的。
我是谁？
如果我不是季云川，那我是谁？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我存在于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巨大的存在主义恐慌，像潮水般灭顶而来。我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镜子里的那个陌生男人，也同步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不，他不是我。
我不是他。
那我是谁？！
我环顾西周，这个卫生间，这个房子，突然变得无比陌生，像一个精心布置的、用来囚禁我的牢笼。而我，是被困在里面的，一个连自己身份都搞不清楚的……东西。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极度恐慌和困惑的低吼，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
声音在墙壁间碰撞，回荡。
然后，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镜子里的那个陌生男人，用同样惊恐无助的眼神，与我对视着。
我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我知道，苏婷的离开，带走的不仅仅是她这个人。
她带走的，是锚定我在这世界上最后位置的，那根缆绳。
现在，我彻底漂离了。
在一个无边无际、没有坐标的，名为“遗忘”的黑暗海洋里。
连自己，都成了最陌生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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