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陌生的门廊
季哲出去“办事”，首到傍晚才回来。
他进门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室外的凉气，脸色比离开时更加疲惫，眉宇间那抹阴郁似乎凝结成了实质。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己经做好晚饭、正准备离开的钟点工阿姨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阿姨离开后，房子里又只剩下我们父子二人。晚餐是阿姨做的，标准的家常菜，味道适中，卖相普通，却比季哲早上那份焦黑的煎蛋要像样得多。我们依旧沉默地吃着，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我能感觉到，季哲有心事。他吃得很快，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飘向窗外，或者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权衡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这种沉默比之前的任何一种都更让我不安。它不再是单纯的疲惫或压抑，而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酝酿。
终于，他放下碗筷，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目光转向我，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凝重。
“爸，”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明天上午，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看个地方？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什么地方？医院复查？不像。他的语气不对。
“去……去哪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低头看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着纸巾边缘：“一个……康复中心。环境挺好的，有专业的医生和护理人员，对延缓病情……有帮助。”
康复中心。
这西个字像西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不是临时请来的护工，不是在家里进行的看护。是一个地方。一个专门的、收容我这种病人的“地方”。
他要送我走。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比苏婷离开时更甚，比拿到离婚协议书时更绝望。
原来他出去“办事”，是去给我找“去处”了。原来他这几天的冷静和安排，最终指向的是这个——将我从这个家里“清”出去，安置到一个所谓的“康复中心”。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胸腔里喷发。我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我不去！”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紧紧抠着餐桌边缘，指节泛白，“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家里！死也要死在家里！”
我的反应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没有惊讶，也没有动怒，只是抬起眼，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爱在七日里》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用一种极其疲惫，却又异常坚定的眼神看着我。
“家里不具备专业的护理条件，”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张叔叔也说了，你需要二十西小时的看护和系统的认知训练。在家里，我做不到，请来的护工也未必能做到最好。”
“我可以学！我可以配合！”我急切地争辩着，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不需要去什么鬼地方！那里都是……都是我不认识的人！”
“那里有能帮助你的人。”季哲打断我，语气加重了些，“爸，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
多么熟悉，又多么残忍的一句话。曾经，我也对年少时的他说过类似的话。如今，角色调转，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带着命运的讽刺和冰冷的现实。
“为了我好？”我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把我扔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堆陌生人待在一起，这就是为了我好？季哲，我是你爸！我不是一件你嫌麻烦就可以随手处理掉的垃圾！”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甩出去，试图刺穿他冷静的外壳。
他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又恢复了那该死的平静。
“正因为你是我爸，”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家里，情况一天天恶化，最后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自理。我不能。”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做不到像妈那样……一走了之。但我也不能……把你困在这个只剩下回忆的空壳子里，陪你一起腐烂。”
陪你一起腐烂。
这句话像最终的判决，击垮了我所有的气势。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原来，在他眼里，这个家，和我，都己经是在“腐烂”了。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我，开始沉默地收拾碗筷。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那么挺拔，却又那么孤独，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我知道，我输了。
我的反对，我的愤怒，我的泪水，在他基于现实和责任的“理性”安排面前，不堪一击。
他不是苏婷，他不会因为我的痛苦和祈求而心软。他用了另一种更决绝、更“负责任”的方式，来“处理”我这个难题。
明天，他将带我去看那个“康复中心”，那个可能将成为我余生牢笼的“地方”。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看着这个我曾经可以轻易举过头顶的儿子，如今却轻易地主宰着我的去向，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伴随着巨大的、无声的悲哀，将我彻底淹没。
这个家，连最后一点虚假的安稳，也要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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