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南商盟”成立、沈砚洗清冤屈、赵元坤败走京城，苏州商界一度风清气朗。百姓传颂：“沈先生以商立道，以理服权，真乃我江南之光。”然而，沈砚却知，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严党虽受挫，却未覆灭。严世蕃退居幕后，暗中联络江南盐商、漕帮、市舶司旧部，密谋反扑。他们深知，沈砚的真正威胁，不在其财富，而在其动摇了“官控商、商依官”的千年铁律。若任其发展，“天下工坊”将成独立于官府之外的“商朝”，此乃权贵绝不能容。
与此同时，海外局势亦生变故。佛郎机国因与西班牙争夺南洋航路，战事吃紧，对大明的丝绸、瓷器需求激增，但银价暴跌，白银紧缺。安东尼奥传信：“若无银支付，可否以火器、战舰技术为偿？”沈砚断然拒绝：“共坊之约，只通货，不通兵戈。火器外流，必酿大祸。”
可就在此时，一艘名为“海蛟号”的商船在舟山外海被劫，船员尽死，货品失踪——其中包括沈砚亲拟的《天下共坊章程》与《南洋商约》原件。
“这不是普通海盗。”沈砚立于望海礁的瞭望塔上，手中握着一块残破的船板，上面刻着一个奇异的符号：三叉戟环绕蛇形纹。“这是东瀛‘鬼鲛会’的标记。”
苏婉儿蹙眉：“东瀛浪人，素来与佛郎机暗通，莫非……他们己结盟？”
“不止。”沈砚目光如铁，“有人在借鬼鲛会之手，嫁祸佛郎机，挑起我与安东尼奥决裂。更欲夺我商约，掌控南洋贸易。”
果然，数日后，广州传来消息：佛郎机商团被指控“勾结海盗，图谋不轨”，市舶司查封其全部货栈，安东尼奥被软禁。
“是严党出手了。”周芷匆匆赶来，“他们以‘通敌’罪名，联合两广总督，欲一举铲除佛郎机势力，再夺南洋商路。”
沈砚冷笑：“好一招‘借刀杀人’。若佛郎机倒，南洋将重归官商垄断，我‘天下共坊’便成孤岛。”
“那我们如何应对？”苏婉儿问。
“三策并行。”沈砚立于沙盘前，指点江山，“第一，派‘海上巡防队’护航，确保商路畅通；第二，遣使赴广州，以‘商盟’名义为安东尼奥辩护；第三——”他顿了顿，“我亲自赴东瀛，会一会那‘鬼鲛会’。”
“不可！”苏婉儿惊呼，“东瀛乃虎狼之地，浪人好斗，幕府专权，你孤身前往，凶多吉少！”
“正因凶险，才需我去。”沈砚沉声道，“若我不去，商约将毁，南洋将乱。我沈砚既立‘共坊’，便不能退缩。商道如海，风浪越大，越要破浪前行。”
十日后，一艘改装的快船“破浪号”从舟山出发，伪装成倭商船，驶向东瀛。
船行七日，抵达萨摩藩海域。沈砚换上倭式窄袖衣，束发戴笠，扮作大明商人。随行者仅二人：一是原赤鲨部下“铁头”，精通水战与暗杀；一是通晓倭语的商盟译员“阿诚”。
登陆后，三人循迹而行，终在一座临海山洞中找到“鬼鲛会”据点。
洞内阴暗潮湿，火把摇曳，数十名浪人围坐，中央一人披黑袍，戴鬼面，手持三叉戟，正是鬼鲛会首领“鬼鲛”。
“大明人，你为何而来？”鬼鲛声音沙哑。
沈砚不惧，上前一步：“为真相而来。为商约而来。为——和平而来。”
“和平？”鬼鲛冷笑，“你们大明官吏勾结佛郎机，夺我航路，杀我兄弟，还谈和平？”
“错。”沈砚取出一块染血的布片，“这是‘海蛟号’船员的衣料，上面有火药灼烧痕迹。佛郎机火器为青铜炮，灼痕为青灰色；而此痕为黑褐，乃大明官造‘神机营’火铳所致。”
众浪人哗然。
沈砚继续道：“真正劫船者，是严党豢养的‘黑鹞营’，他们假扮你鬼鲛会，嫁祸东瀛，只为挑起战争，垄断南洋。你们若中计，便是为他人做嫁衣。”
鬼鲛沉默良久，终摘下面具——竟是一名女子，约莫三十许，左脸有刀疤，眼神锐利如鹰。
“我名千代，原是萨摩藩织工之女。父兄被官吏所害，流落海上，聚众为生。我知官商勾结之恶，故立鬼鲛会，劫贪官之船，济贫民之困。”她盯着沈砚，“你若所言属实，我愿与你合作。”
“合作？”沈砚问。
“共立‘东海商盟’。”千代道，“你有货，我有路，我助你通东瀛，你助我购粮药。但——你必须帮我查出‘黑鹞营’幕后主使，血债血偿。”
沈砚伸出手：“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以海为证。
与此同时，广州局势急转首下。
两广总督在严党授意下，宣布“佛郎机谋反”，下令处决安东尼奥。商盟代表抵达时，己被拒之门外。
千钧一发之际，周芷以“江南商政司顾问”身份，携带沈砚亲笔信入见：“总督大人，佛郎机若反，何须等至今？南洋商路，七成货品出自大明，若断此路，沿海十万织户将失业，税银锐减，百姓生乱，责任谁担？”
总督犹豫。
周芷再呈《商盟联名书》：“江南一百三十七家商户联名担保，佛郎机无反意。若官府执意构陷，商盟将集体停运，南洋航路断绝，后果自负。”
总督终退一步：“可免死罪，但须重罚——罚银十万两，驱逐出境，十年不得入华。”
周芷力争：“罚银可代为缴纳，但驱逐与禁令，伤商信，损国体。不如改为‘特许通商’，设‘外商监理’，由商盟与市舶司共管。”
总督权衡利弊，终允。
佛郎机危机暂解，安东尼奥重获自由，握住周芷的手：“沈先生的朋友，就是我的兄弟。”
七月，沈砚归国。
船抵舟山，苏婉儿率众迎接。见他风尘仆仆，眼有血丝，不禁心疼：“你真去了东瀛？还与鬼鲛会结盟？”
沈砚微笑：“不止。我带回了‘东海商盟’的印信，与千代约定：每年互市三次，共通丝绸、铁器、药材、粮米。更关键的是——”他取出一卷图，“这是东瀛‘银山图’，萨摩藩有大银矿，若能合作开采，我大明将不缺银用。”
苏婉儿震惊：“你竟连银矿都谈下了？”
“商道之本，在资源，在信任，在规则。”沈砚望向大海，“如今，南洋有佛郎机，东瀛有鬼鲛会，江南有商盟，三线并进，严党再强，也挡不住这股潮流。”
可话音未落，铁头匆匆来报：“杭州急信——赵元坤回来了！他带了‘钦差’，手持圣旨，宣称要‘彻查商盟，整顿海贸’！”
沈砚神色一凝：“圣旨？哪位皇帝所发？”
“是……万历帝亲笔，盖御宝。”
苏婉儿变色：“严党竟动用了皇权？”
沈砚冷笑：“万历帝年少，朝政由内阁与司礼监共理。此旨，必是严党买通内宦，矫诏而下。”
“那我们如何应对？”
“不抗旨，不认罪。”沈砚道，“我们以‘商盟’名义，上《万言书》——一陈商盟利国利民之实，二列严党构陷忠商之罪，三请皇帝派‘公正大臣’来查。若他们真敢派，我们便将证据一一呈上，让天下人看清楚——谁在误国，谁在救国。”
三日后，《商民泣血书》与《万言书》并呈京城。
一时间，江南士子联名支持，百名绣娘在应天府前跪请“保商盟、护民生”；松江学子更写下“商亦有道，岂容权灭”八字，悬于文庙。
内阁首辅徐阶览奏，长叹：“严党为私利，竟至如此。沈砚虽布衣，却有国士之风。”
遂奏请皇帝：“商盟既己成势，不如因势利导，设‘市舶提举司’，由官商共管，既保税银，又通商路。”
万历帝准奏。
钦差收回成命，赵元坤被勒令“回乡闭门思过”，严党再遭重挫。
秋初，沈砚立于舟山码头，望着“破浪号”再度启航，船上载着第一批“东海商盟”货物——丝绸、茶叶、瓷器，驶向东瀛。
苏婉儿立于身侧，轻声道：“你赢了。”
“未赢。”沈砚摇头，“严党未灭，官商未分，女子仍不能科考，百姓仍困于赋税。我们只是——活了下来。”
他取出一册新编的《天下商谱》，封面烫金，上书西字：“商道如海”。
“我己命人将此书印三千册，送至江南、福建、广东各商坊。书中有商盟章程、有航海图、有税则范例、有女子从商案例。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商业，不是末流，而是新道统。”
苏婉儿望着他，眼中含泪：“你注定不是凡人。”
沈砚微笑：“我只是个不愿低头的读书人。若这世道不公，我便以笔为剑，以船为马，走出一条新路。”
海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如一面不倒的旗。
远处，千帆竞发，船头皆写着“共坊”二字，如星辰洒落海面。
商道如海，潮起不息；破局之人，终将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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