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坊的“女子工坊”己运转月余，三十名绣娘每日穿梭于绣架之间，针线翻飞，织就的不只是云锦，更是沈砚心中那幅“江南新织图”的雏形。
然而，春风虽暖，人心却寒。
沈砚刚从织造局回来，便见王伯在书房外焦急等候，手中捧着一封烫金红帖。
“少爷，赵家送来的请柬——赵元坤要在‘醉仙楼’设宴，邀您赴‘江南商盟’初会。”
沈砚接过请帖，轻轻展开，嘴角微扬：“商盟？他赵元坤何时有这等雅兴了？”
王伯低声道：“怕是鸿门宴。赵家最近动作频频，不仅在徽州扩丝行，还暗中收购咱们的染料供应商，连苏绣协会的几位长老，也被他重金拉拢。”
沈砚冷笑一声，将请帖置于烛火之上，缓缓点燃：“他想拉拢江南商户，孤立我沈家？好啊，那我便去会会他，看看这‘商盟’，是结盟，还是结仇。”
三日后，醉仙楼。
楼高三层，飞檐翘角，临水而立。楼上己聚了二十余位江南商贾，皆是绸缎、染坊、钱庄的头面人物。赵元坤身着墨绿锦袍，头戴玉冠，端坐主位，笑容满面，宛如商界宗主。
“诸位，今日请各位来，是为共谋江南商道大计。”赵元坤举杯，“如今海禁松动，西洋商船频至，我等若不团结，必被外夷所制。故我提议，成立‘江南商盟’，推举盟主，统管货路、定价、通洋之事。”
众人交头接耳，有人点头，有人皱眉。
就在此时，楼外传来一声清朗笑声：“赵老爷好大的口气，统管江南商道？不知这‘盟主’，是官封，还是自封？”
众人回头，只见沈砚一袭青衫，手持折扇，缓步登楼。他身后跟着苏婉儿，一袭素白罗裙，发间只簪一支玉兰，清雅如画。
赵元坤脸色微沉，却仍笑道：“沈贤侄来了？快请上座。这盟主之位，自然要德才兼备者居之。沈家如今风头正盛，若愿加入，我愿让贤。”
“让贤？”沈砚轻笑，“赵老爷怕是忘了，商道之本，在于公平竞争，而非结盟垄断。你今日拉拢众人，明日便要定‘统购统销’之策，后日再抬价压商，最终受益的，只有你赵家。”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一位绸缎商低声问：“沈少爷，若不结盟，如何应对外夷？”
沈砚转身，拱手道：“外夷不可怕，可怕的是内斗。我沈家愿开‘云锦商会’，不设盟主，只设‘议事堂’——凡入会者，皆可投票，共定价格、共分利润、共担风险。货路由大家选，通洋由大家定，利润按股分。”
“股份制？”有人惊呼。
沈砚点头：“正是。你出银，我出技，他出货，合股经营，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如此，方能长久。”
赵元坤冷笑道：“好一个‘股份制’！沈砚，你这是要拆我江南商道的根基！”
“非也。”沈砚目光如炬，“我是在建新根基——不是靠权谋压人，而是靠规则服人。”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一名女子跌跌撞撞冲上楼来，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正是沈砚的庶妹——沈瑶。
“哥！救我！”她扑到沈砚脚下，泪如雨下，“赵家……赵家派人强抢我，说……说你要毁约，便拿我抵债！”
全场寂静。
赵元坤脸色铁青：“沈砚，你妹欠我赵家三百两银子，借据在此，白纸黑字，岂能不还？”
沈砚低头看向沈瑶，声音冷了下来：“你为何欠债？”
沈瑶抽泣道：“我……我替娘去典当铺赎簪子，赵家管事说可赊账……我……我签了借据……”
沈砚接过借据一看，眉头紧锁——字迹确是沈瑶所写，但利息竟高达月息三分，三月翻倍，如今己滚至六百两。
“赵元坤，你设局坑我妹妹？”沈砚声音低沉。
赵元坤冷笑：“愿赌服输。她签了字，便要还钱。若还不上，按律可押为奴婢。”
“你！”苏婉儿怒目而视，“她才十五岁，你竟下此狠手！”
就在此时，楼梯口又传来一声冷喝：“赵元坤，你当苏州没有王法了吗？”
众人回头，只见一名女子缓步登楼，身着素色官袍，眉目清冷，正是应天府女推官——周芷。
“周推官！”赵元坤脸色一变。
周芷手持卷宗，朗声道：“沈瑶所签借据，利息远超《大明律》所限，属‘重利盘剥’，无效。且赵家管事以欺诈手段诱签，己触刑律。即日起，查封赵家典当铺，押管事问审。”
赵元坤猛地站起：“周推官，你……你竟为沈家出头！”
“我为律法出头。”周芷目光如刀，“赵元坤，你若再行不义，下一个被押的，便是你。”
说罢，她转身对沈砚道：“沈少爷，你妹无事，但需速带她回府，好生安置。”
沈砚拱手：“多谢周推官。”
回府路上，马车内寂静无声。
沈瑶蜷缩在角落，低声啜泣。苏婉儿轻抚她背，柔声道：“别怕，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沈砚闭目沉思，良久道：“赵元坤这次失手，必不会善罢甘休。他今日设局，不只是为银子，更是为毁我名声——若我妹真被押为奴婢，沈家便成了笑柄，云锦坊的‘仁商’之名，也将崩塌。”
苏婉儿道：“他太阴毒了。”
“阴毒？”沈砚睁开眼，眸中寒光闪动，“那我便让他知道，什么叫‘商战无仁慈’。”
他转身对王伯道：“传我命令——即日起，云锦坊停止向赵家供应‘冰蚕丝’，所有染料渠道封锁，凡与赵家合作之商户，一律列入‘黑名单’，不得参与云锦商会。”
王伯一惊：“少爷，这……会不会太狠？”
“狠？”沈砚冷笑，“他对我妹下手时，可曾想过‘狠’字？商战如战场，仁慈即软弱。”
三日后，赵家丝行。
“掌柜的，沈家的冰蚕丝断供了，咱们的高端订单全卡住了！”伙计焦急道。
“更糟的是，苏绣协会退出合作，说不再为赵家绣花。”另一人道。
“还有，城中几家大钱庄突然收回贷款，说赵家‘信用风险’过高！”
赵元坤砸碎茶盏，怒吼：“沈砚！你竟敢断我财路！”
心腹低声道：“老爷，咱们……是否暂时退让？”
“退让？”赵元坤双目赤红，“我赵家在江南百年，岂能向一个寒门子弟低头！”
他猛地起身：“去，联系严府——就说沈砚勾结佛郎机，私通外夷，图谋不轨！再派人去南洋，买通海盗，截他货船！我倒要看看，他沈砚能撑几时！”
夜深，沈府书房。
沈砚独自立于海图前，指尖轻点长江口。
苏婉儿端着参茶进来，轻声道：“还在想赵元坤？”
“不止他。”沈砚低语，“严嵩父子掌权，海瑞将出，徐阶隐忍……这江南商道，早己不是买卖之事，而是天下棋局的一子。”
苏婉儿将茶递上：“可你终究是商人。”
“是啊。”沈砚接过茶，目光柔和，“可商人，也能下大棋。我要让云锦走遍天下，让江南的丝，织出大明的新命。”
苏婉儿凝视着他，轻声道：“那……我陪你。”
沈砚一怔，随即笑了：“好。这一局，我们共下。”
窗外，春月如水，洒落一地清辉。
而远方，海波微动，似有巨轮，正破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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