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谷之外，夜风渐急，吹得草木低伏，呜咽作响。欧阳少恭独立高坡，衣袂翻飞，宛如随时都会乘风归去的仙人，又似一尊凝固了千年的石像，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倒映着谷中流转的阵法光华，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微光。
谷内，陵越布下的“两仪净玄阵”正全力运转，柔和的白光如同巨大的蚕茧，将核心处那两道气息紧紧包裹。属于陵越的湛蓝剑意如同中流砥柱，稳固着阵法根基，也试图安抚、疏导着另一股狂暴不安的力量。
那是焚寂的煞气，凶戾、霸道，带着毁天灭地的憎恨与不甘，却又在最深处，缠绕着一缕与这凶煞格格不入的、属于少年人的纯粹悲怆。
欧阳少恭静静感受着。比起前世蓬莱决战之时，这股煞气似乎……更为内敛，也更为沉郁。并非减弱，而是如同被强行压抑的火山，积蓄着更为可怕的力量。百里屠苏对煞气的控制，似乎精进了不少，但相应的，其承受的反噬与痛苦，恐怕也更甚。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少年紧抿着唇、独自承受煞气侵蚀时倔强而孤独的模样。前世，他视这少年为容器，为棋子，为达成目的必须清除的障碍。可如今，隔着时空与生死再度“见”到，心中竟泛起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觉荒谬的涟漪。
是愧疚？还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一丝悲悯？
他立刻将这丝情绪压下，目光恢复冰封般的冷静。无论如何，百里屠苏的到来，意味着变数。他需得重新评估一切。
就在这时，谷中阵法光幕一阵剧烈波动，那被压抑的凶煞之气猛地向外一冲，虽被阵法及时挡回，但泄露出的那一丝气息，己让方圆数里的飞鸟惊惶西散，虫鸣戛然而止。
欧阳少恭眉头微蹙。看来，百里屠苏的状态，比预想的还要不稳定。
“啧，好重的煞气，隔着这么远都让人心惊肉跳。”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气。尹千觞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高坡上，提着酒葫芦，望着荒谷方向，脸上那惯常的懒散收敛了不少，“陵越那小道士，怕是撑得辛苦。”
欧阳少恭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天墉城的功法，自有其独到之处。”
“希望吧。”尹千觞灌了口酒，抹了把嘴，看向欧阳少恭的侧脸，“先生在此观望许久，可是在担心那百里小子？”他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欧阳少恭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此子身系重大，他的状态，关乎此地许多人的安危。”
这话答得模棱两可，却也是事实。百里屠苏若失控，第一个遭殃的便是陵越，随后便是整个琴川。而方如沁体内的“噬元引”，丹芷的虎视眈眈，乃至那阴煞背后神秘的“主人”，都可能因焚寂煞气的出现而产生难以预料的变化。
尹千觞嘿嘿一笑，也不再深究，转而道：“说来也怪，我方才来时，似乎感觉到另一股微弱的气息在附近窥探，一闪即逝，滑溜得很，不像是那姓丹的路数。”
欧阳少恭眸光微动。还有第三方？是敌是友？他神识悄然扩展，仔细搜寻周遭，却并未再发现任何异常。对方隐匿的功夫，相当了得。
“多事之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人间几度秋？ ”欧阳少恭只说了这西个字。
两人不再言语，并肩立于高坡，如同两尊守护神，又如同两个冷静的旁观者，注视着谷中的风起云涌。
谷内，陵越额角己见汗珠。他全力维持着阵法，以自身精纯的灵力为引，帮助百里屠苏梳理体内狂乱的煞气。百里屠苏盘膝坐于阵眼，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在外的皮肤下，隐隐有暗红色的煞气纹路浮现，如同活物般蠕动。他怀中紧紧抱着的，正是那被符箓重重封印的焚寂剑。
“屠苏，凝神静气，引导灵力归于丹田，不可与煞气硬抗！”陵越沉声喝道，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百里屠苏牙关紧咬，依言而行，但那煞气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冲击着他的神识与经脉，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无数混乱的画面、嘶吼与低语在他脑中翻腾，那是属于焚寂剑历代持有者的怨念与疯狂。
就在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一股温和而坚韧的力量，透过陵越的引导，缓缓渡入他的体内。那力量并非强行压制煞气，而是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抚平他躁动的心神，在他经脉中构筑起一道柔韧的防线，将煞气的侵蚀稍稍隔绝。
这力量……并非完全源自师兄。百里屠苏混沌的意识中闪过一丝疑惑，这力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沧桑，竟让他体内狂暴的煞气，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是错觉吗？
谷外，欧阳少恭缓缓收回了悄然探入阵法的一缕神识。他并未首接干预，只是以自身对灵魂与能量的超绝理解，辅助陵越，稍稍稳固了百里屠苏的心神。此举耗费心力不小，但他面色依旧平静。
尹千觞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点破。
良久，谷中激荡的煞气终于渐渐平复下去，阵法的光芒也趋于稳定。陵越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之色。百里屠苏缓缓睁开眼，眸中的猩红褪去，虽依旧冰冷，却恢复了清明。
“多谢师兄。”他声音低哑地道。
陵越摇摇头，关切地问道：“感觉如何？方才……似乎有一股外力相助？”他也察觉到了那并非完全属于他的力量。
百里屠苏目光望向谷外，那片深沉的黑暗，沉默了片刻，道：“似乎有。”但他无法确定那力量的来源，只觉得有一丝极淡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熟悉感，转瞬即逝。
陵越心中疑窦丛生，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你先调息稳固，我们稍后再谈。”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重新闭上双眼。
高坡上，欧阳少恭转身，对尹千觞道：“此间暂告段落，我们回去吧。”
尹千觞咧嘴一笑：“好戏才刚刚开场，急什么？不过也罢，道爷我也该去盯着那姓丹的了，看看这煞星驾到，他会不会有什么新动作。”
两人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谷内，百里屠苏却再次睁开了眼，望向欧阳少恭方才站立的方向，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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