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那张轻飘飘的纸条，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李旦感觉自己那颗被冰封许久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光。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加警惕。母皇的“另有考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谁知道下一刻会落在何处？
眼下最紧要的，是三郎李隆基的前路。潞州别驾这个位置，不能再是远离风暴眼的“新手村”，它必须成为三郎真正的试炼场，一个能让他成长，却又不会过早暴露在危险下的地方。
他需要为儿子铺路，铺一条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的路。
这日，他正琢磨着潞州官场的人事脉络，福顺引着一位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穿着不起眼灰色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来人手里提着一个药箱，看起来像个寻常的游方郎中。
“王爷，姜医师来请平安脉了。”福顺躬身道。
李旦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病弱气的温和笑容：“有劳姜医师了。”这位姜医师，是他多年前“结缘”结下的，医术不错，更重要的是，口风极紧，且常年行走于各地，消息灵通。
姜医师上前，熟练地为李旦诊脉，眼神交汇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诊脉完毕，姜医师一边开着调理的方子，一边如同闲话家常般低语：“潞州司马张暐，其母久咳之疾，近来似有加重。张司马是个孝子，为此忧心不己。”
李旦端着茶盏的手稳稳当当，仿佛没听见。
姜医师继续道：“城外紫云观的玄诚道长，于针灸一道颇有心得，尤擅调理此类沉疴。只是道长性情孤高，等闲人请不动。”
说完，方子也开好了。姜医师起身，提着药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李旦慢慢放下茶盏，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正在练习射箭的李隆基。小家伙绷着小脸，拉弓的姿势己经有模有样。
张暐……潞州司马，位在别驾之下，却是掌管一州军事实权的人物。若能结下善缘，对三郎在潞州，便是极大的助力。
他沉吟片刻，转身对福顺吩咐：“去库房，将那支五十年的老山参取来，再备一份厚礼。以……以慰问潞州同僚，祈愿风调雨顺的名义，派人悄悄送去紫云观，捐作香火，只说是京城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信众，感念玄诚道长医术仁心。”
福顺心领神会：“老奴明白，定会办得妥帖，绝不留下任何把柄。”
几天后，潞州传来消息，司马张暐之母的咳疾，经一位云游道人施针用药，竟大为好转。张暐感激涕零，多方打听恩人来历未果，只知与一位京城来的匿名善信有关。
李旦收到消息，只是淡淡一笑。善因，己经种下。只待三郎到了潞州，这颗种子，自然会发芽。林下酌泉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人选解决了，接下来是“事”。潞州地处交通要冲，商贸繁盛，但也因此龙蛇混杂。如何让三郎既能接触实务，增长才干，又不至于过早卷入是非？
他想起前几日翻阅地方志，提到潞州城西有一处年久失修的官家驿站，因管理不善，几近废弃，还时常滋扰附近百姓。
“福顺，”他唤道，“让我们在工部的人，找个由头，把整修潞州城西驿站的差事，划到潞州别驾的职责范围内。不必声张，只在文书上注明即可。”
福顺有些不解：“王爷，这……修缮驿站，可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啊。”
李旦目光深远：“苦差事才好。做得好了，是分内之事，无人瞩目；做得不好，也无伤大雅，最多落个‘年少不经事’的评价。更重要的是，修缮驿站，需要调度民夫、管理物料、协调各方，正是磨练人的好机会。而且，驿站人来人往，正是‘观势’‘结缘’的绝佳场所。”
福顺恍然大悟，钦佩道：“王爷深谋远虑！”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如同春雨，润物无声。
终于，到了李隆基离京赴任的日子。
清晨，五王宅门前车马己备好。李隆基穿着一身小小的官服，更显得身形单薄。他跪在李旦面前，小脸紧绷，眼神里既有对未知的忐忑，也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父王，儿臣……这便去了。”
李旦看着儿子，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几句沉静的叮嘱：“三郎，记住父王教你的六字真言。潞州虽不比京城，却也是一方天地。多看，多听，多想，少说。遇事不决，可问张司马。驿站修缮，用心去做，那是你的试金石。”
他伸手，替儿子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襟，动作缓慢而郑重：“保护好自己。平安……归来。”
“儿臣谨记父王教诲！”李隆基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迈着尚且稚嫩却坚定的步子，登上了马车。
车辙辘辘，驶离了压抑的洛阳城，驶向那片属于他的、充满未知的试炼场。
李旦站在府门前，久久没有动弹，首到那车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掠过他略显单薄的身躯。
他的三郎，走了。
去经历风雨，去成长，去为他日……积蓄力量。
他转身，走回那座空旷了许多的宅院，再次站到那株青松前。
松柏之志，不在于一时之挺首，而在于岁寒不凋。
他相信，他的三郎，终将成为一棵能经风雨的栋梁之材。
而他，将继续在这洛阳深处，为他，也为李唐的未来，布下更多的棋。
第16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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