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申请批下来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当系统状态变为“己批准”时，林星琳感到一阵短暂的空茫，随即被一种更为实际的焦虑取代。
承诺己然做出，行程迫在眉睫，但除了一个模糊的县名和一张像素不高的游客照片，她对目的地几乎一无所知。
那片云雾深处的寨落，那个名为玄烛的少年，真的存在吗？还是这一切，真的只是她压力过大产生的集体幻觉？梦境的逼真，电子设备的异常，都可以归咎于精神问题，不是吗？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蚯蚓，在她决心己定的土壤里悄悄扭动。
她决定从最基本的信息查起。
周末的市图书馆，高大的穹顶下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的沉静气味。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光滑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林星琳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全国地名录》和几本涉及西南地区风物志的书籍。她按照手机里记录的那个县名，手指沿着索引页细细搜寻。
找到了。
那个县的名字安静地躺在纸页上，后面跟着简短的介绍：位于某省西南部，多山，少数民族聚居，经济以农业为主。描述简单得近乎苍白，与任何一个小县城别无二致。没有提到任何特殊的、与世隔绝的寨落，更没有提及“苗疆”或者任何与之相关的神秘传说。
她不甘心，又翻开了旁边的《少数民族聚居区详考》和《西南地区古老村落探秘》。她一页一页地翻阅，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彩色的插图里展示着各种风格的吊脚楼、穿着不同服饰的少数民族居民，那些寨落大多己被开发成旅游景点，带着商业化的喧嚣，与她梦中那片云雾缭绕、寂静古老的景象截然不同。
没有。哪里都没有。
她描述的群山环抱、云雾终年不散、建筑样式尤为古朴奇特的寨落，在这些权威的书籍里，找不到丝毫痕迹。
一种隐约的不安开始在她心底蔓延。她合上书，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图书馆庭院里绿意盎然的树木。阳光很好，几个学生在草坪上低声谈笑，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踏实。可她的世界，却仿佛悬浮在半空，脚下是虚无的迷雾。
也许……也许网络上的信息会更全面一些？总有一些热爱探险的驴友，或者研究民俗的学者，会发现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
回到家，她立刻打开了电脑。搜索引擎的输入框像一只等待填充的巨口。她键入了那个县名，加上“古老寨落”、“神秘”、“未开发”等关键词。
页面跳转，结果显示大部分是官方旅游网站对该县几个己知景点的介绍，以及一些常规的旅游攻略。她不死心，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目光扫过一个个标题链接。
“XX县三日游完美攻略”
“探访XX县，感受淳朴民风”
“隐藏在深山里的明珠XX古镇”
没有她想要的。
她尝试更换关键词，用“云雾”、“深山”、“奇特银饰”、“玄烛”甚至“蛊”……有些搜索词甚至显得荒诞。结果要么是无关的信息洪流，要么是小说、影视剧的链接，要么干脆就是“根据相关法律法规，部分结果未予显示”。
那个发布游客照片的社交媒体账号，她反复点进去看了无数次。发布者再没有更新过任何与那个寨落相关的内容，她尝试发私信询问具置，也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那张照片，成了孤立无援的证据，漂浮在信息的海洋里，找不到任何支撑。
几天下来，林星琳坐在电脑前，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发疼。浏览器窗口开了几十个，标签页密密麻麻，记录着她一次次徒劳的尝试。文档里记满了零碎的信息，却拼凑不出任何通往目的地的有效路径。
那个寨落，那个少年，仿佛只存在于她的梦境和那两张家里和公司的短暂出现又消失的诡异屏保里。
自我怀疑如同潮湿的霉菌，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是不是真的搞错了？
她是不是因为长期单身、工作压力大，潜意识里编织了一个充满神秘色彩和深情男主的美梦，而现实的压力和疲惫导致了这个梦境以异常真实、甚至入侵现实的方式呈现？
所谓的电脑屏保异常，会不会是某种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高度逼真的幻觉？毕竟，除了她，没有人看到过那些。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岂不是病了？病得很重？
她点开一个心理学的科普网站，搜索“持续性梦境”、“幻觉”、“现实感丧失”。一条条症状描述看下来，她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有些描述，竟然与她近期的经历有着惊人的吻合。
恐慌攫住了她。
她开始回忆细节。梦里玄烛的触感，那冷香，屏保上流动的云雾和血字，一切都那么真实。可如果大脑足够欺骗自己，这些“真实感”是否也能被完美伪造？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递交年假申请、准备行李的行为，是不是一种在病态驱动下的荒唐举动。也许她最需要的不是一场奔赴神秘的旅行，而是一位心理医生的诊室。
这种认知几乎要将她击垮。她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之前下定的决心，那个在梦里因为心疼而做出的承诺，在此刻看来，像是一个精神病人自顾自的呓语，荒谬而可悲。
她关掉了所有的浏览器窗口，清空了搜索记录。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
夜色渐深，城市华灯初上。她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黑暗包裹。迷茫和一种深刻的孤独感像潮水般涌来。无人可以诉说，无人能够理解。她被困在了自己编织的，或者说，被某种未知力量植入的牢笼里，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妄。
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玄烛流泪的眼睛。那破碎的紫瞳，那滚落的泪珠，那带着哭腔的、卑微的质问“琳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那感觉太真实了。那不像是她潜意识能虚构出的情感。那种心弦被揪紧的疼痛，那种不由自主想要抚平他悲伤的冲动，此刻回想起来，依然清晰而强烈。
如果那是真的呢？
如果那片寨落只是因为太过与世隔绝，或者因为某种原因而被刻意隐藏，所以常规的渠道无法查到呢？
她猛地站起身，打开了灯。刺眼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她走到书桌前，看着摊开的地图册。那个县的位置被她用红笔圈了出来。周围是密密麻麻的、代表山脉的等高线，大片大片的绿色区域标注着原始森林。
官方资料没有，网络信息匮乏，不代表那里真的什么都不存在。也许，她需要换一种方式。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探险纪录片，那些深入无人区的探险家，依靠的往往不是现成的攻略，而是当地向导的口述和经验。
或许，她应该去那个县。到了那里，再想办法打听。总会有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知道一些外面世界不知道的事情。
这个想法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驱散了些许自我怀疑的阴霾。是的，坐在家里空想、怀疑，永远得不到答案。只有亲自去靠近，去触碰，才能分辨真假。
她重新坐回电脑前，这一次，她没有再搜索那个寨落。她开始查询前往那个县城的交通方式。火车需要转乘，班次很少。长途汽车路途颠簸，需要十几个小时。她仔细地看着时刻表和路线图，将信息一一记录下来。
行动，是对抗虚无和怀疑的最好武器。
当她最终订下了一张三天后出发的长途汽车票时，心里奇异地安定了几分。无论前方是真实的神秘，还是虚幻的陷阱，她都需要亲自去验证。
她关上电脑，走到窗边。夜色深沉，远方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辰。
无人知晓吗？
没关系。
她会亲自去找到答案，找到那个在梦里呼唤她的少年，找到那片隐藏在云雾之后的古老寨落。
未知的旅程，注定孤独。但决心，己然重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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