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是林昭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坠落的超重G力、机体撕裂的剧痛、内脏翻涌的恶心感……所有的痛苦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抚平。
紧接着，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失重感，仿佛被温暖的海水包裹。
他“看”到，失控的战机在距离地面不到百米的高度，所有濒临爆炸的零件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强行稳定，原本如陨石般砸落的轨迹，被硬生生扭转成一条平滑的抛物线。
没有剧烈的撞击，只有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然后，彻底的黑暗。
……
“咳……咳咳！”
刺鼻的焦糊和尘土味粗暴地灌入肺里，林昭猛地呛咳着惊醒。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的混凝土地上。不是扭曲的座舱，而是地面。
那个声音……方舟系统？
他下意识地检查身体，除了撞击造成的浑身酸痛和几处刮伤，那足以让他内脏破裂的伤势，竟然感觉不到太多剧痛。
“昭哥！你醒了！操，你他媽吓死我了！”
一张布满灰尘和血污的脸凑了过来，是王雷。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劫后余生的颤抖。
林昭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挣扎着坐起。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被彻底摧毁的厂房内。不远处，他的“黑龙”和王雷的战机像两具被开膛破肚的钢铁尸体，安静地趴在那。机腹上的大洞狰狞可怖，仿佛在诉说着坠毁前的惨烈。
“我们……怎么活下来的？”林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战机。
静默迫降？是那个“方舟系统”干的？它把自己从座舱里弄出来了？
“我他妈哪知道！”王雷苦笑着，指了指自己扭曲成一个诡异角度的小腿，“飞机跟疯了一样自己找地方钻进来的，我运气不好，腿断了。你呢？没事吧？”
林昭没回答，他踉跄着站起身，快步走到战机旁。座舱盖完好无损，但打不开了，所有电子系统一片死寂。他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使劲朝里看，驾驶席上空无一人。
那个系统，在迫降后，就把自己转移了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技术？
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把这些疑问压下，走到厂房边缘巨大的破洞旁，向外望去。
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天空，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金属苍穹。庞大的外星母舰群，如同一座座悬浮在空中的魔鬼城，冷漠地俯瞰着大地。
而地面，曾经灯火辉煌的国际大都市，己然沦为一片冒着黑烟的废墟。高楼折断，街道崩裂，目之所及，再无生机。
最让他遍体生寒的，是黄浦江的方向。
几艘体型稍小的外星战舰，正悬停在江面上空。从它们腹部垂下数根比摩天大楼还粗的巨型管道，首首插进浑浊的江水里。
江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走！
江岸的泥土不断、干裂，浑浊的江水被吸入管道，经过战舰内部，再从另一端排出的，是纯净得异常的水蒸气和一些灰黑色的粉末状废料。
它们在掠夺！
它们在掠夺这颗星球的水！
林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不是侵略，更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收割！
人类，连同这颗养育了我们数千年的星球，在它们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取用的资源产地！
“那……那是什么……”王雷也拖着断腿，一瘸一拐地挪了过来，看到这恐怖的一幕，声音都在发抖，“它们在干什么？”
“它们在喝我们的血。”林昭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他的视线从黄浦江移开，投向城市的废墟深处。无数小型的三角机甲，正在街道上机械地穿梭。它们用激光切割开倒塌的建筑，将里面的钢筋、混凝土、甚至玻璃，像垃圾一样分门别类，再用某种反重力装置运向天空。
它们连废墟都不放过！
要把这座城市，连同它承载的百年文明，一起吃干抹净！
林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力感，像是毒液般注入他的西肢百骸。
他是空军王牌，是天空的猎手。可现在，他只能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敌人一口一口地吞噬。
“指挥部！我们必须联系上指挥部！”王雷急得满头大汗，“让上面看看！让所有人都看看这群畜生在干什么！”
林昭摇了摇头，从战术背心里掏出己经摔成碎片的单兵电台。
“没用的，所有通讯都被屏蔽了。现在的上海，是一座孤岛。”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被压进了深处，只剩下彻骨的冷静。
愤怒和绝望不能杀死敌人。
但他们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没到绝望的时候。
“王雷，去飞机上把应急物资和还能用的武器都拿下来，我们得走了。”
“去哪儿？”王雷一脸茫然。
“不知道。”林昭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金属天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狠劲，“但我们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把这些狗娘养的，从我们的天上，亲手赶下去！”
——
上海市地下三千米，中科院天体物理研究所，深层实验室。
刺耳的警报和剧烈的震动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年轻的研究员周雪死死抓着控制台，脸色苍白。主屏幕上的实时画面，每一帧都是地狱。
外星人……真的来了。以一种近乎神罚的方式。
“对外通讯全部中断！”
“能量护盾过载！外层防护结构崩溃！”
“地表侦测器百分之九十八失联！”
绝望的报告声此起彼伏。
“安静！”
一声苍老但中气十足的怒喝压下所有嘈杂。头发花白的李教授拄着拐杖，站在主屏幕前，脸色铁青。
“慌什么！天塌下来，也得有我们这帮搞科研的顶着！立刻启动备用能源，维持实验室基础运转！”
李教授的镇定，像定海神神针，让混乱的实验室勉强恢复了秩序。
周雪看着导师的背影，稍微定了定神。她的视线很快被屏幕一角跳动的信号波形图吸引。
那是广域频谱分析仪的界面，此刻，整个图谱被一片纯粹的、毫无规律的“白噪音”所覆盖。那是来自外星母舰的蛮横干扰，屏蔽了整个星球的电磁波。
周雪的专业，就是从噪音的海洋里，捞出一根叫“信息”的针。
但现在，面对这片纯粹到不讲道理的“白噪音”，她第一次感到了名为“绝望”的情绪。人类引以为傲的科学，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可笑。
她不信邪。
双手在触控屏上化作残影，她调动着实验室的超算资源，疯狂地尝试用各种算法模型去冲击那片白色的高墙。
可屏幕上，依然是那片令人窒息的白。
“没用的，小雪。”李教授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声音疲惫，“这不是技术代差，这是……维度的碾压。”
周雪咬着下唇，没说话。
宇宙的法则应该是普适的，只要存在，就一定有规律。
她像是着了魔，调出了一个几乎被淘汰的、用于早期深空探测的超高频传感器数据流，接入了主分析系统。这个传感器的频段极高，极不稳定，像个随时会发疯的野兽。
当数据流接入的瞬间——
主屏幕上那片死寂的白色海洋，突然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沙粒，泛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周雪的呼吸停滞了。
她看见了！
在那片纯粹的白色中，她看见了一缕不一样的色彩！那不是杂乱的噪音，它……它有结构！
“超算资源给我！全部！”她头也不回地喊道，手指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在键盘上敲击。
庞大的数据流涌入，被疯狂解析、重组、破译！
李教授也注意到了异常，凑了过来，神情紧张。
几秒钟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滴”的一声轻响。
在屏幕中央，经过无数次解码失败后，终于跳出了一个由基础二进制码破译出的、清晰无比的词汇。
看到那个词的瞬间，周雪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那不是外星人的信号。
那是一个汉字词语。
【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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