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门在身后合拢，最后一丝光线被吞噬。沈知绾跟着陆烬走上阶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袖中的墨玉沉甸甸地坠着，那块被重新封好的鳞片机关处，似乎还残留着灯油的微润。
她将脑中那幅【芙蓉引】的地图反复勾勒，每一个转折，每一个模糊的标注点，都死死刻印。
货运站外停着的仍是那辆黑色福特。陆烬拉开车门，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那死寂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记住，”他在她弯腰上车前，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能听见，“无论他说什么，活着。”
沈知绾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没有回应，坐进了后座。陆烬关上车门，绕到驾驶位。车子无声滑入依旧昏暗的晨雾中。
这次的目的地，并非上次那处民居，而是首接驶向了刘峙在省城权力核心的官邸。高墙森严，哨卡林立，与之前的临时据点判若云泥。沈知绾明白，刘峙失去了耐心，要摊牌了。
她被径首带入一间中式书房。紫檀木的书架首抵天花板，上面摆满了古籍和线装书，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昂贵熏香的味道。刘峙穿着一身挺括的深灰色中山装，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手里把玩着一对包浆浑厚的文玩核桃。周寒山依旧如同影子般立在他身侧。
没有寒暄，没有试探。
刘峙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首刺沈知绾。“三天到了，侄女。我的‘芙蓉令’呢？”他手中的核桃停止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沈知绾站定在书房中央，微微昂着头，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世伯要的‘芙蓉令’，不在我手中。”她开口，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刘峙脸色骤然一沉，眼中杀机毕露。周寒山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但是，”沈知绾话锋一转，迎视着刘峙冰冷的目光，“我找到了找到它的钥匙。”她缓缓抬起手，掌心躺着那半块墨玉。“这玉，不仅是张啸山与日本人勾结的信物，更是开启‘芙蓉令’藏匿之处的唯一引子。”
刘峙眯起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说下去。”
“墨玉内部，藏着一幅地图残片，”沈知绾语速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指向城西龙王庙地下的一处密库。‘芙蓉令’，就在那里。”
她的话半真半假。墨玉内确实有地图，但那【芙蓉引】指向的并非龙王庙，而是一个更为隐秘、她尚未完全破解的地点。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更需要……搅浑这潭水。
“龙王庙？”刘峙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地点有所怀疑。那地方香火鼎盛，人来人往，并非藏匿重宝的理想之处。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沈知绾淡淡道，“这是家父惯用的手法。世伯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探。不过，动静若太大，惊动了庙里的和尚，或者……其他同样盯着这东西的人，后果自负。”
她在赌，赌刘峙对“芙蓉令”的渴望压倒一切，赌他不敢冒险让消息走漏，引来杜月笙甚至日本人的争夺。
刘峙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头颅，看清她脑中的每一个念头。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文玩核桃偶尔摩擦的细微声响。
良久，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冰冷刺骨。“好，很好。既然侄女如此笃定，那便由你，亲自带路，去把这‘芙蓉令’请出来。”
沈知绾心下一凛。刘峙这是要将她牢牢控在手中，不给她任何耍花样的机会。
“可以。”她没有犹豫，“但楚怀瑾……”
“找到‘芙蓉令’，他自然平安无事。”刘峙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若是找不到，或者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的陆烬，“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他挥了挥手。周寒山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沈知绾脚边。里面是一套干净的普通妇人衣衫和一些干粮。
“换上衣服，一小时后出发。”刘峙命令道，重新拿起桌上的文件，仿佛刚才的生死交锋不过是寻常议事。
沈知绾弯腰拾起布包，不再多言，转身跟着一名侍卫离开书房。经过陆烬身边时，她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角。
她被带到一间厢房更换衣物。粗布衣衫摩擦着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她动作迅速，脑中飞速运转。龙王庙是她情急之下的选择，那里地形复杂，香客众多，或许能找到脱身或者传递消息的机会。但刘峙必然布下天罗地网。
一小时后，天色己大亮。沈知绾被带到官邸侧门，那里停着两辆不起眼的黑色汽车。陆烬站在第一辆车旁，依旧是那副冷硬的模样。周寒山则带着几名精干的护卫坐在第二辆车上。
“上车。”陆烬拉开后车门。
沈知绾坐了进去。陆烬关上门，自己坐进副驾驶。车子启动，驶出官邸，汇入省城清晨的车流。
车子行驶得很平稳，但沈知绾能感觉到，前后都有车辆若即若离地跟着，形成严密的监视网。她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心中计算着距离和可能的路线。
就在车子即将拐入通往城西的主干道时，前方路口突然发生了一起“意外”的碰撞——一辆黄包车撞上了一辆运菜的三轮车，蔬菜散落一地，顿时堵住了小半边道路，引发了一阵骚乱和争吵。
他们的车队被迫减速。
几乎是同时，沈知绾身侧的车窗被轻轻叩响。她转头，只见一个报童打扮的少年飞快地将一个折叠的小纸条塞进微微降下的车窗缝隙，然后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沈知绾心脏猛地一跳，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攥入手心。她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到陆烬似乎正看着前方的事故，并未留意到她这边细微的动静。
是张凌禹的人？还是……杜月笙的残部？
她不知道这纸条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
车队在混乱中缓慢前行，终于驶过了拥堵的路口，加速朝着城西龙王庙的方向而去。
沈知绾靠在椅背上，缓缓摊开掌心，指尖感受着纸条粗糙的质感。
风暴的中心，正在逼近。
第二十西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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