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焱磊
竹影摇曳，将沈知绾踉跄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每迈出一步，右肩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湿透的粗布衣衫紧贴皮肤，冰冷黏腻。她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支撑着几乎涣散的意识。怀中的油纸包和胸针如同烙铁，滚烫地提醒着她肩负的东西。
三十里路，对于重伤的她，如同天堑。
日头西斜时，她终于望见了远处稀稀拉拉的炊烟，以及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墨迹剥落，依稀可辨“清河镇”三字。
镇口老槐树下，几个闲汉叼着烟袋，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哟，哪来的小娘子？这副模样……”一个三角眼凑近，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沈知绾停下脚步，抬起苍白的脸，眼神却冷得刺骨。“回春堂，怎么走？”
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平静。三角眼被她看得一愣，悻悻地指了指镇子东头。“拐过两个弯，门口有棵歪脖子柳树的就是。”
“多谢。”沈知绾不再看他，扶着斑驳的土墙，一步步向内走去。身后传来几声暧昧的嗤笑。
回春堂门面不大，木质招牌被岁月侵蚀得发黑。她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柜台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戴着圆片眼镜的老者正在碾药，听见动静，抬起头。
“看诊？”老者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她狼狈的衣衫和苍白的脸上扫过。
沈知绾靠在门框上，稳住虚浮的脚步，从袖中取出那张被水浸得字迹模糊的纸条，放在柜台上。“找人。”
老者拿起纸条，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又迅速隐去。他放下药杵，走出柜台，关上了医馆的门板。
“跟我来。”他声音低沉，示意沈知绾跟上。
穿过一道挂着蓝布帘的门，后面是个小小的天井和一排后罩房。老者推开最里间的一扇门，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干净整洁。
“躺下。”老者指了指床铺，打开一个旧木药箱，取出剪刀、纱布和几个瓷瓶。
沈知绾没有动，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是谁？”
老者动作不停，熟练地剪开她肩头被血浸透的布料，露出狰狞的伤口。“镇上的人都叫我秦老板。”他用沾了药酒的棉团擦拭伤口，动作不算轻柔，沈知绾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谁让你来的？”她忍着痛追问。
秦老板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纸条是谁给的，我就是谁的人。”他撒上药粉，用干净的白布重新包扎，“子弹擦着骨头过去，没留在里面，算你命大。但失血过多，伤口有溃烂迹象，需静养。”
他包扎好，又递过一碗黑褐色的汤药。“喝了，退热消炎。”
沈知绾接过药碗，浓烈的苦涩气味冲入鼻腔。她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他。
秦老板似乎看出她的疑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要害你，不必浪费我的金疮药。”他转身收拾药箱，“安心住下，外面风声紧，刘主席和杜老板的人，都在找一個抱着盒子的女人。”
沈知绾心头一凛。消息传得这么快！
她不再犹豫，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楚怀瑾，”她放下药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在哪里？”
秦老板动作顿了顿，盖上药箱。“省立医院，重兵看守。”他看向沈知绾，眼神意味深长，“刘峙用他钓你，不会轻易动他，但时间久了，难说。”
沈知绾攥紧了拳。果然如此。
“张凌禹呢？”她又问。
秦老板摇头，“下落不明。那晚别院混乱，他负伤突围后，就没了消息。张司令那边，也没动静。”
沈知绾沉默下来。楚怀瑾被困，张凌禹失踪，陆烬……生死未卜。她依旧是孤身一人。
不，她还有怀里的东西。
“我需要纸笔。”她忽然说。
秦老板看了她一眼，没多问，从桌抽屉里取出笔墨纸砚。
沈知绾铺开纸，忍着肩痛，凭借记忆，将脑中那幅【芙蓉引】地图的局部，以及联络图上几个离清河镇最近、看起来相对重要的标记点和对应的代码，快速默写下来。她的字迹因为虚弱而有些歪斜，却依旧清晰。
写完，她将纸推给秦老板。“帮我查清楚这几个地方，还有这些代码的意思。要快，要隐秘。”
秦老板拿起纸，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缩。他抬头，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处处透着不凡的女子。
“这东西……烫手。”他缓缓道。
“我知道。”沈知绾迎视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所以才找你。”
秦老板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将那张纸仔细折好，收入怀中。“三天。三天后给你消息。”他顿了顿，“这期间，不要离开这间屋子。饭菜我会送来。”
他不再多言，拿起药箱，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沈知绾一人。她脱力地靠在床头，冷汗早己浸透内衫。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小镇的喧嚣隐约传来，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摸索着怀中的油纸包，指尖划过那冰凉的皮质地图。父亲留下的网络，真的还能启动吗？这个秦老板，又究竟是哪一方的人？
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上，意识开始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紧紧握住了那枚翡翠胸针。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荆棘，她己没有回头路。
夜色，笼罩了清河镇，也笼罩了她未知的前路。
第二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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