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绾，是我，张凌禹。”
门外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狭小的厢房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沈知绾握紧匕首的手指关节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张凌禹？他竟然找到了这里！在这个最措手不及的时刻，与失忆的陆烬撞在了一起！
窗边的陆烬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猎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锐光乍现，右手己悄无声息地按在了腰间——那里本该有枪，此刻却空空如也。他侧头，用带着质问的、冰冷的目光看向沈知绾。
沈知绾与他对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门外沉声道：“只有你一个人？”
“只有我。”张凌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开门，知绾，我没时间也没带人手算计你。”
沈知绾权衡利弊。拒之门外，不明智。开门，则要面对一个失忆的杀神和一个目的不明的旧识。她看了一眼浑身戒备、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陆烬，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缓缓拉开了门闩。
门开了一道缝。张凌禹站在门外昏暗的光线下，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长衫，帽檐压得很低，脸上带着明显的风霜与憔悴，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抬眼，目光急切地投向门内的沈知绾，然而，当他的视线越过她，看到她身后那个如同冰山般矗立、眼神空洞却带着实质般杀气的陆烬时，他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深切的忌惮。
“他……？！”张凌禹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也摸向了后腰。
“他受伤了，不记得以前的事。”沈知绾迅速解释，语气平静，却带着警告意味，“进来再说。”
张凌禹死死盯着陆烬，眼神剧烈变幻，最终还是咬牙迈步走了进来，并反手关上了门。狭小的厢房内，三人呈鼎立之势，空气凝滞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陆烬空洞的目光在张凌禹身上扫过，没有任何熟悉的波动，只有纯粹的、评估威胁般的审视。
张凌禹收回按在后腰的手，看向沈知绾，声音压抑着情绪：“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这个样子？”
“这应该我问你。”沈知绾打断他，目光如炬，“张公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别院一别，下落不明，如今突然现身，有何指教？”
她语气中的疏离与质疑毫不掩饰。经历了太多背叛与算计，她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与张啸山有着血缘关系的张凌禹。
张凌禹脸上掠过一丝痛楚，他抬手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一首在找你。别院那晚我受了伤，躲起来了。找到这里……费了些周折。”他避重就轻，目光扫过一旁的陆烬，显然顾忌他的存在，“我冒险来找你，是因为我查到了一些事情，关于我父亲，也关于……刘峙。”
沈知绾心头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哦？”
“我父亲和刘峙，他们……”张凌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揭露丑闻般的艰涩，“他们背后有一笔更大的交易，不仅仅是烟土和军火。他们……在和日本人谈判，出卖华东的部分铁路权和矿产权，换取日本人的支持和武器，用来清洗异己，巩固权力！”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到张凌禹亲口证实，沈知绾依旧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卖国！张啸山和刘峙，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那份密约的草案，就在刘峙手里，由他负责与日方接洽。”张凌禹语气急促，“我偷听到他们谈话，原本的签署地点就在省城，但因为龙王庙的变故和你的失踪，暂时推迟了。但不会太久！一旦签署，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沈知绾，眼神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知绾，我知道你恨我父亲，我也恨他！他做的那些事，天理难容！但现在，不是私人恩怨的时候！我们必须阻止他们！那份密约，就是扳倒他们的关键证据！”
沈知绾静静地看着他，脑中飞速消化着这爆炸性的信息。张凌禹的立场似乎很明确，大义灭亲。但，可信吗？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针对她的、更精巧的圈套？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问，“你可以自己去揭发。”
“我做不到！”张凌禹语气激动，“我没有证据！密约在刘峙手里，守卫森严。我在军中的势力被我父亲清洗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是自身难保！”他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知绾，“但你可以！你手里有刘峙想要的东西！你可以用那个做筹码，接近他，拿到密约！”
原来是为了“芙蓉令”。沈知绾心中冷笑。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上面。
“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有什么？”她反问。
张凌禹顿了一下，眼神闪烁：“我……猜的。刘峙和杜月笙如此大动干戈，必然是为了极其重要的东西。而我父亲生前……”他没有再说下去。
厢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陆烬因伤痛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空洞的眼神在沈知绾和张凌禹之间移动，似乎努力想理解这复杂的对话，却徒劳无功。
沈知绾的目光扫过张凌禹脸上的急切，扫过陆烬空茫却依旧锐利的侧脸。前有刘峙杜月笙的围追堵截，后有卖国密约的惊天阴谋，如今又多了失忆的陆烬和立场存疑的张凌禹。
这局棋，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危险。
但她知道，张凌禹带来的消息，无论真假，都提供了一个新的、可能打破僵局的方向。
“密约……”她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在刘峙官邸的什么地方？”
张凌禹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在他的书房！有一个夹层保险柜，密码只有他和周寒山知道！我可以把官邸内部的布防图和书房结构画给你！”
沈知绾没有立刻答应。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水，递给因失血和紧张而嘴唇干裂的张凌禹。
“画吧。”她语气平淡，“但我需要时间考虑。”
张凌禹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立刻从怀中取出纸笔，就着油灯，快速勾勒起来。
沈知绾则走到陆烬身边，看着他依旧戒备的姿态和空茫的眼神，低声道：“你需要躺下休息。”
陆烬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沈知绾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扶他。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手臂的瞬间，陆烬猛地一缩，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仿佛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
“别碰我！”他低吼，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本能的抗拒。
沈知绾的手僵在半空。
张凌禹也停下了笔，警惕地看向这边。
厢房内的气氛，再次绷紧。
沈知绾缓缓收回手，看着陆烬眼中那陌生而强烈的戒备，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曾为她挡刀的男人，如今连她的触碰都如此抗拒。
她不再试图靠近，只是指了指床铺。“去那里休息。否则，伤口恶化，你会死。”
陆烬空洞的眼神与她对视着，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良久，他眼底的凶光慢慢褪去，重新被那片空茫覆盖。他不再看她，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挪到床边，和衣躺下，背对着他们，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姿态。
沈知绾看着他孤寂而紧绷的背影，默默收回了目光。
她走到桌边，看着张凌禹笔下逐渐成型的官邸地图。
今夜，注定无眠。而明天的路，该如何走？
第三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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