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回春堂后院浸染得一片死寂。阿良带着沈知绾的命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消失在镇外的小路。
秦老板沉默地收拾着药柜，动作比往常慢了几分，那佝偻的背影在油灯下拉出长长的、沉重的影子。
沈知绾独自站在厢房窗前，指尖冰凉。荣掌柜被捕，如同断她一臂。刘峙的獠牙己彻底显露，不再有任何伪装。
下一步，他会做什么？对楚怀瑾用刑？还是以此为饵，布下更凶险的陷阱？
掌心那枚翡翠胸针的冰凉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父亲留下的网络才刚刚启动，便遭遇重创。但她不能乱，一步错，满盘皆输。
就在她凝神思索破局之法时，后院墙头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瓦片松动的声响。
不是秦老板，也不是阿良。
沈知绾瞬间屏息，身体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后阴影里，右手紧握短匕，左手摸向桌上那盏油灯，准备随时掷出。
一道黑影，如同融化的沥青，自墙头滑落，轻盈地落在院中，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那身影高大，动作间带着一种熟悉的、经年累月训练出的利落感。
月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微弱地照亮来人的侧脸轮廓。
沈知绾的心脏猛地停止了跳动，呼吸骤停。
是陆烬！
他竟然还活着！胸口中刀，落入那般混乱的杀局，他竟活着找到了这里！
可他此刻的状态……不对劲。
他站在院中，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又像是在确认方向。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比在龙王庙地下时更甚，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那片曾经死寂却锐利的荒漠，此刻竟是一片空茫，带着一种孩童般的、陌生的困惑。他胸前的衣衫破损，隐约可见里面缠着厚厚的、浸出血色的绷带。
他……不记得了？沈知绾脑中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是重伤导致的失忆？还是……
陆烬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子，最终，定格在她厢房的门上。他迈开脚步，走了过来，步伐有些虚浮，却依旧带着本能的警惕。
他停在门外，抬手，似乎想敲门，却又顿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努力回忆什么。
沈知绾隔着门板，能听到他压抑而紊乱的呼吸声。她握紧了匕首，心中天人交战。开门？他此刻是敌是友？不开？他若强行闯入……
就在这时，陆烬忽然抬起手，不是敲门，而是用指节，在门板上极其缓慢地、敲出了一段节奏——三长，一短，再三长。
摩斯密码？！
【SOS？】
沈知绾瞳孔微缩。这是求救信号？他在向谁求救？还是……这是他残存记忆深处，唯一记得的、与她相关的联系？（她想起在别院，他似乎用过类似的方式传递信息）
她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门栓。
门开的瞬间，陆烬空洞的目光聚焦在她脸上。那里面没有丝毫熟悉的锐利或复杂，只有纯粹的、野兽般的警惕，以及一丝更深处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茫然依赖。他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倒下，却强撑着门框站稳。
“你……”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认得我？”
沈知绾看着他空茫的眼睛，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侧身让开。“进来。”
陆烬迟疑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来。他动作间带着重伤员的僵硬，却依旧本能地扫视了一圈屋内环境。
沈知绾关上门，重新落栓。她转过身，与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警惕未消。
“你受了很重的伤。”她陈述事实，目光落在他胸前洇出的血色上。
陆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努力想回忆起受伤的经过，却徒劳无功。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不记得了。”他抬起头，眼神依旧茫然，却多了几分焦躁，“我只知道……要找到……这里。”他指了指脚下，又看向沈知绾，“你……是谁？”
我是谁？沈知绾看着他，心底一片冰凉。那个在别院为她挡枪，在龙王庙为她搏命，塞给她匕首让她“走”的陆烬，仿佛随着那柄插入胸膛的短刀，一同死去了。
“一个……或许能帮你的人。”她最终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提及过往。在确定他真实状态和立场前，她必须谨慎。
她走到柜子前，拿出秦老板留下的干净纱布和外伤药。“坐下，伤口需要重新处理。”
陆烬戒备地看着她，没有动。
沈知绾也不催促，只是将东西放在桌上，自己退开几步，表明没有威胁。
僵持了片刻，或许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陆烬最终还是缓慢地、带着戒备地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他挺首着脊背，眼神依旧空洞地落在虚空中，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杀戮机器。
沈知绾走上前，小心地解开他胸前被血浸透的旧绷带。狰狞的刀口暴露出来，靠近心脏，虽然经过了粗糙的包扎止住了大出血，但边缘己经有些发炎，情况很不乐观。她沉默地清理伤口，撒上药粉，重新用干净纱布包扎好。整个过程，陆烬一言不发，身体因疼痛而微微紧绷，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需要休息，需要更好的治疗。”沈知绾处理完，退后几步，沉声道。
陆烬抬起空洞的眼睛看着她，那里面没有任何感激，只有更深的困惑。“为什么……帮我？”
“或许，你以前也帮过我。”沈知绾意有所指，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陆烬眼中依旧是一片空茫，他努力思索着，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就在这时，后院外隐约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似乎停在了不远处的街口！
沈知绾和陆烬同时警觉起来！
陆烬几乎是本能地猛地站起，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但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那股属于顶尖杀手的危险气息再次回归，尽管依旧包裹在失忆的迷雾中。他迅速移动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沈知绾也闪到门后，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是刘峙的人追查到了这里？还是杜月笙？
脚步声在巷子里响起，不止一人，朝着回春堂而来！
陆烬回头，看了沈知绾一眼，那眼神冰冷而决绝，带着一种“如有危险，我会出手”的无声讯号，尽管他可能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
沈知绾握紧了匕首，屏住呼吸。
敲门声响起，不是粗暴的砸门，而是克制的三下。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个沈知绾绝未想到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晰：
“沈知绾，是我，张凌禹。”
第三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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