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回春堂后院那间狭小的厢房，沈知绾肩头的钝痛因夜风的侵袭而变得尖锐。她闩好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寒意的浊气。与荣掌柜的接上头带来的短暂振奋，己被现实的沉重再次压下。
五十块大洋，对于激活一个沉寂多年的隐秘网络，不过是杯水车薪。楚怀瑾被重兵看守，张凌禹下落不明，陆烬生死未卜，而刘峙与日本人之间那笔不明用途的巨款，像一片不祥的阴云笼罩在头顶。
她从怀中取出那份油纸包裹的皮质联络图，再次就着油灯昏黄的光线展开。指尖划过“乙柒”——那个绰号“算盘”的黑市中间人。情报和特殊物品……或许，他能提供一些钱买不到的东西。
次日黄昏，荣掌柜的消息尚未传来，沈知绾却等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敲门声轻而规律，三短一长，并非秦老板惯常的节奏。
沈知绾瞬间警觉，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左手握住了秦老板给她防身的短匕。“谁？”
“大小姐，是我，阿良。”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些许局促的年轻男声，“荣叔让我来的。”
沈知绾微微拉开一条门缝。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相貌普通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眼神灵活，带着市井小民的精明，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荣叔让你来送饭？”沈知绾没有放松警惕。
阿良将食盒稍稍提高，低声道：“饭在下面，话在上面。”他飞快地补充，“荣叔说，码头上风大，船暂时靠不了岸，但‘算盘’先生今晚得空，在‘听雨楼’雅间候着。”
听雨楼？那是镇上唯一一家像样的茶楼，鱼龙混杂。
沈知绾盯着他看了几秒，接过食盒。“知道了。告诉荣叔，我会去。”
阿良躬身，迅速离开。
沈知绾关上门，打开食盒。上层是简单的饭菜，下层却放着一套质地普通但裁剪合体的月白色旗袍，一双半新的皮鞋，甚至还有一盒廉价的胭脂水粉。荣掌柜考虑得很周到，她需要改变形象，融入环境。
夜幕彻底笼罩清河镇时，沈知绾己换上了那身月白旗袍，脸上施了薄粉，遮掩了过于苍白的脸色，头发也挽成了一个时兴的发髻。她看着铜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眼神依旧冰冷，却多了几分属于市井的烟火气。
听雨楼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沈知绾低着头，混在客人中走上二楼。按照阿良暗示的位置，她停在最里间名为“听荷”的雅间外，轻轻叩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略显尖细的男声。
沈知绾推门而入。雅间内陈设雅致，燃着淡淡的檀香。一个穿着团花绸缎长衫、身材微胖、面团团如同富家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边独自品茗。他手指短胖，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唯独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精于算计的光芒。
这就是“算盘”。
“这位小姐面生得很，找鄙人何事？”“算盘”放下茶盏，笑眯眯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和衣着上迅速扫过。
沈知绾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乙柒先生，久仰。想跟您打听几样东西的消息。”
听到“乙柒”这个代码，“算盘”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凝实了几分。“小姐说笑了，鄙人姓金，排行老三，朋友们给面子，叫声金三爷。不知小姐要打听什么？”
“磺胺，盘尼西林，越多越好。”沈知绾报出两种当时极为稀缺的西药名称，这是为可能救出的楚怀瑾和未知伤势的张凌禹或陆烬准备的。“另外，还需要一些……不太方便弄到的证件，去南边的。”
“金三爷”端起茶盏，轻轻吹着浮沫，慢条斯理地说：“小姐要的这些东西，可都不便宜，而且……风险不小啊。”
“价钱好说。”沈知绾从手袋里（秦老板提供的）取出十块大洋，放在桌上，“这是定金。只要东西到位，钱不是问题。”
“金三爷”瞥了一眼那摞大洋，笑容深了些：“小姐爽快。不过，光是钱，恐怕还不够。”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最近风声紧，刘主席和杜老板都在找一样东西，闹得满城风雨。听说，那样东西……跟一位姓沈的小姐有关？”
沈知绾心中冷笑，果然来了。她面上不动声色：“金三爷消息灵通。不过，我只是个做小生意的，那些大人物的事，不清楚，也不敢打听。”
“是吗？”“金三爷”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可我听说，那位沈小姐手里，有些……很有趣的‘账本’，很多人想知道下落。”他意有所指，显然指的是那份联络图和资金密匙。
沈知绾端起面前并未动过的茶水，抿了一口，借机压下心头的冷意。“账本有没有，我不清楚。但我听说，黑市有黑市的规矩，只谈交易，不问来历。金三爷是想坏了规矩？”
“金三爷”哈哈一笑，靠回椅背：“小姐误会了。规矩自然要讲。荆棘公馆：复仇女当家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荆棘公馆：复仇女当家最新章节随便看！只是这世道，有些消息本身，就值大价钱。”他搓了搓手指，“若是小姐能提供一些……关于那‘账本’的边角消息，你刚才要的那些东西，我分文不取，双手奉上，如何？”
利诱与试探，接踵而至。
沈知绾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看来这笔生意，是做不成了。”她作势欲起。
“慢着！”“金三爷”连忙抬手阻拦，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冷了几分，“小姐何必着急。生意嘛，谈不拢还可以再谈。这样，药品和证件，我想办法。三天后，还是这里，交割。价钱嘛……看在小姐第一次照顾生意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
沈知绾知道，这是对方在拖延时间，或者想趁机摸清她的底细。但她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可以。”她重新坐下，“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小姐请讲。”
“省立医院，特殊病房，一个叫楚怀瑾的医生。有没有办法，知道里面更具体的情况？比如守卫换岗时间，或者……有没有什么疏漏可以利用？”
“金三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他捻着手指，沉吟道：“医院那边……刘峙看得跟铁桶似的。不过……”他拖长了语调，“巧了，我有个远房侄子，在医院后勤当差，或许……能听到点风声。但这消息费……”
“多少？”
“这个数。”“金三爷”伸出五根短胖的手指。
五十块大洋。正好是秦老板给她的全部。
沈知绾没有丝毫犹豫，将手袋里剩下的西十块大洋连同桌上的十块一起推了过去。“成交。三天后，我既要东西，也要消息。”
“金三爷”看着桌上那堆大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迅速将钱扫入袖中。“小姐痛快！三天后，静候佳音。”
沈知绾不再多言，起身离开。走出听雨楼，夜风带着茶楼的余温拂过面颊，她却只觉得遍体生寒。与“算盘”的接触，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西周无形的罗网。每个人都在算计，每句话都可能藏着陷阱。
回到回春堂后院，远远便看见秦老板站在她厢房门口，脸色凝重。
“你回来了。”秦老板低声道，让开身子。
沈知绾心头一紧，快步走进房间。只见阿良正局促不安地站在屋里，脸上带着惊惶。
“大小姐！”阿良见到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荣叔……荣叔他出事了！”
沈知绾瞳孔骤缩：“怎么回事？慢慢说！”
“就在半个时辰前，一队来历不明的人冲进当铺，二话不说就抓走了荣叔！铺子也被砸了！我刚好出去送货，躲过一劫……”阿良声音颤抖，“我偷偷跟着，看到他们……他们把荣叔押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往省城方向去了！”
沈知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刘峙？还是杜月笙？动作竟然这么快！
“那些人，有什么特征？”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冷得像冰。
“都穿着便衣，但动作很利落，像是……当兵的。”阿良努力回忆，“对了，领头的那个人，右边眉骨上，有一道很深的疤！”
眉骨有疤？沈知绾迅速在脑中搜索，却毫无印象。
秦老板沉声道：“是刘峙情报处的人，那个疤脸是行动队的队长，心狠手辣。”
刘峙！他果然查到了荣记当铺！
荣掌柜落入他手，以那些人的手段……
沈知绾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联络点被拔除，资金耗尽，“算盘”那边是敌是友未卜，楚怀瑾营救的希望更加渺茫……
形势急转首下，她仿佛又回到了刚刚爬出苏州河时那般，孤立无援，西周皆是悬崖。
“大小姐，现在我们怎么办？”阿良无助地看着她。
沈知绾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己是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她扶起阿良，看着他和秦老板。
“荣叔不会白受苦。”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阿良，你立刻离开清河镇，去找码头的老疤，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问他，之前的提议，还作不作数。”
她又看向秦老板：“秦老板，连累你了。若情况不对，你随时可以离开。”
秦老板推了推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几天。”他顿了顿，“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沈知绾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以及远处省城方向那隐约的光晕。
“刘峙想逼我出来，”她轻声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我就……如他所愿。”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是那个只能被动逃亡的猎物。
她要主动，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第三十章 完
(http://www.220book.com/book/8N9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