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圣母像前微微摇曳，将楚怀瑾的白大褂染上一层暖色，却化不开他眉宇间的凝重。他站在告解亭的阴影里，看着沈知绾将三支香插入铜炉。
“你把他逼得太狠了。”他声音低沉，在空旷的教堂里产生轻微回响。
沈知绾凝视着袅袅升起的青烟。
“是他先把我推下地狱。”
她从手袋中取出一个丝绒小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翡翠胸针，雕成半片残叶形状，脉络在烛光下泛着幽绿的光泽。
“认得它么？”
楚怀瑾瞳孔微缩。这是沈家伯母从不离身的遗物，当年一同沉入了苏州河。
“我在顾世钧的保险箱里找到的。”她合上盒子，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死前，紧紧攥着另一片叶子。”
楚怀瑾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消毒水的气味也压不住心底泛上的寒意。
“张啸山不会善罢甘休。他动用了青帮的人。”
“我知道。”沈知绾转身，烛光在她眼底跳动，“那晚在别馆外清理掉他锄奸队的人，就是青帮杜老板的‘见面礼’。”
楚怀瑾猛地睁眼。
“你与虎谋皮？”
“只要能撕碎另一只虎，与谁合作有何区别？”她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就像你，二哥，明明不赞同，却还是来了这里。”
他握紧拳，指节泛白。
“我只是不想看你……”
“看我万劫不复？”沈知绾打断他，抬手轻抚冰凉的圣母像石雕，“从三年前开始，我就己经在了。”
脚步声从教堂后方传来，沉稳有力。
张凌禹一身挺括的西装，取代了军装，却掩不住行伍气息。他手中拿着一份《申报》，头版刊登着张司令与日本商会会长举杯言欢的照片。
“他要在下个月初七，虹口公园的落成典礼上，与关东军代表签署密约。”张凌禹将报纸递给她，目光扫过一旁的楚怀瑾，带着审视。
沈知绾看着照片，指尖轻轻划过父亲昔日好友那张笑意盎然的脸。
“初七……真是个适合清算的好日子。”
张凌禹靠近一步，压低声音。
“典礼戒备森严，你混不进去。放弃吧，知绾，离开上海，剩下的交给我。”
“交给你？”她抬眸，眼中尽是疏离的嘲讽，“少帅是打算大义灭亲，还是……另有所图？”
张凌禹脸色一沉。
“你什么意思？”
楚怀瑾上前，隔开两人之间过于紧张的距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知绾却笑了，将报纸折叠好，塞回张凌禹手中。
“告诉令尊，初七那日，我会送他一份……厚礼。”
她转身，黑色旗袍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走向教堂侧门。脚步在彩绘玻璃投下的光斑中穿行，如同走过一片破碎的虹。
楚怀瑾欲言又止，最终沉默地看着她消失在暗影里。
张凌禹盯着那扇晃动的门，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她到底想做什么？”
楚怀瑾弯腰，拾起沈知绾不经意间掉落的一小片丝绸手帕。上面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枚几乎难以察觉的、残缺的芙蓉花印记。
他认得这图案。这是沈家鼎盛时，麾下隐秘商号“芙蓉社”的标记。这个本该随着沈家一同覆灭的组织，似乎……并未完全消失。
他将手帕紧紧攥入手心。
“我不知道。”楚怀瑾望向圣母悲悯的眼眸，低声道，“但我有种预感，初七之后，上海滩……要变天了。”
教堂沉重的门在沈知绾身后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她站在石阶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一辆黑色雪佛兰无声地滑到她面前。
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小姐，杜先生请您过府一叙。”
沈知绾没有立刻上车。她回头，望了一眼教堂高耸的尖顶，然后拉开车门。
车内，淡淡的烟草味与皮革味混合。在她座椅的侧面，插着一朵新鲜的、带着露水的白色芙蓉花。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柔软冰凉的花瓣。
第西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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