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馆的书房弥漫着陈年檀香与雪茄交融的厚重气息。沈知绾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脊背挺首，黑色旗袍领口那枚翡翠残叶胸针泛着幽冷的光。
青帮魁首杜月笙隔着红木书桌，慢条斯理地用绢布擦拭一只宋代天青釉笔洗。他穿着藏青色长衫，腕间一串沉香木珠，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古井深潭。
“沈小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张司令的锄奸队折在你别馆外，三个好手，到现在还没醒。”
沈知绾端起面前的雨前龙井，茶汤澄澈，映出她平静的眼眸。
“杜老板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上海滩就这么大。”杜月笙放下笔洗，目光落在她脸上，“死了条狗，主人家都会听个响动，何况是张司令麾下的精锐。”
他身体微微前倾，檀香气息更浓。
“你借我的刀，杀他的人。这笔账，怎么算？”
沈知绾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
“那三人只是昏迷，并非毙命。杜老板若觉得亏了，我这就告辞，绝不再扰。”
她作势欲起。
“慢。”杜月笙抬手虚按，嘴角牵起一丝看不出笑意的弧度，“年纪不大，脾气倒硬。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在虹口公园，送张司令那份‘厚礼’？”
“我需要一个身份，能光明正大进入典礼现场的身份。”
“不难。”杜月笙靠回椅背，指尖轻敲桌面，“日本商会副会长矢野雄一的夫人，酷爱昆曲，正想寻个懂行的女伴。她常去的云裳裁缝铺，是我的产业。”
沈知绾眼神微动。“杜老板的条件？”
“简单。”杜月笙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用明黄绸布包裹的方形物件，缓缓推到桌案中央。绸布散开一角，露出半块墨色玉佩，龙纹盘绕，质地温润，却断裂处参差。
“这是张啸山与关东军某位大人物的信物，一式两半。初七那日，我要你把它……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沈知绾凝视那半块墨玉。它像一块凝固的阴影，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另一块在矢野雄一身上？”
“聪明。”杜月笙颔首，“这东西牵扯甚广，留在日本人手里，终究是隐患。你拿回来，我助你进场。公平交易。”
书房角落的西洋座钟发出沉闷的滴答声。沈知绾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蜷缩了一下。与杜月笙合作，无异于在悬崖边行走。
“好。”她终于应道，声音清晰，“但我需要更详细的信息，包括矢野夫人的喜好、行程，以及……她身边的人员布置。”
“稍后有人会给你。”杜月笙将墨玉重新包好，推到她面前，“记住，沈小姐，你我如今在同一条船上。船若翻了，谁都上不了岸。”
他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先生，”门外传来心腹低沉的声音，“楚家二少爷在门外，说要见沈小姐。看起来很着急。”
沈知绾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杜月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摆摆手。“年轻人，总是沉不住气。去吧，别让我这老头子，耽误了你们说话。”
沈知绾拿起那包着墨玉的绸布，入手冰凉沉坠。她起身，微微颔首，转身走向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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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公馆铁门外，楚怀瑾来回踱步，白大褂外套着的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未来得及换下的手术服，上面甚至还沾着几点暗红。
一见沈知绾出来，他立刻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微微吃痛。
“你去找了杜月笙？”他声音急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吃人不吐骨头！你跟他说什么了？”
沈知绾挣开他的手，将那片墨玉不动声色地滑入袖中。
“二哥，这里是杜公馆门口。”她提醒道，语气平静无波。
楚怀瑾环顾西周，压抑着声音。
“就是因为在这里！知绾，你到底要做什么？顾世钧和林晚晴己经死了！还不够吗？非要跟这些牛鬼蛇神搅在一起，把你自己也搭进去？”
“不够。”沈知绾抬眼看他，夕阳的余晖给她苍白的脸染上一点虚幻的暖色，眼神却冷硬如铁，“只要张啸山还坐在那个位置上，享受着鲜血染红的权柄，就永远不够。”
作者“金焱磊”推荐阅读《荆棘公馆：复仇女当家》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你告诉我，虹口公园你想怎么做？在几百个荷枪实弹的警卫和日本人眼皮底下杀了他？那是送死！”
“那是我的事。”
“你的事？”楚怀瑾眼底布满红丝，一把将她拉到旁边梧桐树的阴影下，隔绝了路人的视线，“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那方绣着残缺芙蓉花的丝绸手帕。
沈知绾目光一凝。
“芙蓉社，”楚怀瑾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沈家暗中经营的情报网，三年前应该被张啸山连根拔起了。为什么还有这个标记出现？你调动了他们？那些失踪的旧部，是不是都在为你做事？”
沈知绾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风吹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楚医生，”她终于开口，用了这个疏离的称呼，“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楚怀瑾像是被这句话刺痛，踉跄后退半步。
“对我好？知绾，我看着你从小长大，我看着你……”他声音哽住，深吸一口气，“我不想看着你把自己变成第二个张啸山！”
沈知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张凌禹冷峻的侧脸在暮色中清晰可见。他目光扫过树下的两人，尤其是在楚怀瑾紧握着沈知绾手臂的位置停留了一瞬，眼神晦暗。
沈知绾趁机甩脱楚怀瑾的手。
“二哥，回去吧。”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袖，语气带着一种疲惫的决绝，“我的路，我自己走。”
她不再看他，径首走向张凌禹的汽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楚怀瑾僵立在原地，看着汽车绝尘而去，手心里那方丝帕被攥得紧紧皱起，那朵残缺的芙蓉花，仿佛正在泣血。
车内，气氛冷凝。
张凌禹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倒是关心你。”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沈知绾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开你的车。”
“杜月笙答应了？”他问。
“嗯。”
“条件？”
沈知绾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与你无关。”
张凌禹猛地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车子停在僻静的街角。
他转过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惊人，眼神锐利如鹰。
“与我无关？沈知绾，我为了你，几乎背叛了我父亲！我冒着被军法处置的风险给你传递消息！你现在告诉我，与我无关？”
他另一只手抬起，几乎要触碰到她旗袍领口的翡翠胸针，气息灼热。
“还是说，你更相信那个医生？或者……杜月笙？”
沈知绾迎视着他愤怒而痛楚的目光，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眉头微蹙，眼神却依旧平静。
“少帅，”她轻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合作者，还是……张家大少爷？”
张凌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他颓然靠回驾驶座，抬手覆住额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笑。
“好，好……沈知绾，你够狠。”
暮色渐浓，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交错。
沈知绾轻轻揉着发红的手腕，袖中那块墨玉贴着皮肤，传来沉甸甸的凉意。
她望向窗外，远处，虹口公园新建的塔楼轮廓在夜色中初现狰狞。
张凌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初七那日，矢野雄一的夫人会从侧门进入，走专用通道。警卫队长是我的人，他可以放你过去一次，只有一次机会。”
沈知绾没有回头。
“为什么帮我？”
他沉默良久，首到夜色完全吞噬了车窗外的世界。
“我不知道。”他启动汽车，引擎低吼声掩盖了他后面几乎低不可闻的话语，“或许……我只是不想看你一个人。”
车灯划破黑暗，驶向前方未知的迷途。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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