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是夜晚关灯后那种能摸到家具轮廓的暗，也不是深海里还有微光闪烁的暗 —— 是粘稠得像凝固墨汁的暗，是浸了冰水的绒布裹住脑袋的暗，是连意识都能被冻得发僵的暗。
归墟的意识像一粒被洋流裹挟的浮游生物，在时间的深海里失重了亿万年。没有上下，没有古今，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像一张巨大的、吸走所有光和热的海绵。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从哪里来，甚至忘了 “存在” 本身是什么概念，只靠着一丝比蛛丝还细的执念，在混沌里飘着 —— 那是一种 “要醒来” 的本能，像种子在冻土下等着春天的信号。
终于，有东西撞进了这团混沌。
不是光，是触感。
先是腹部传来一阵冰凉，像贴在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玻璃上，细腻的冷意顺着几丁质的外壳渗进去，唤醒了身体里沉睡的神经。接着是阻碍感 —— 他想动，却被一层透明的壁垒挡住，那壁垒光滑、坚硬，带着实验室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着福尔马林的甜腥和金属器械的冷味，从缝隙里钻进来，呛得他 “呼吸” 一滞（如果蟑螂也有呼吸的话）。
感官像生锈的齿轮，在机油（那是身体里本能分泌的体液）的润滑下，慢慢开始转动。
他 “看” 不见，但能 “感知”。
这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大概只有的巴掌大，西壁都是透明的玻璃 —— 后来他才知道，这叫 “培养皿”。外面是更广阔的世界：一片亮得刺眼的区域，铺着白色的台面，上面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物件，有的闪着冷光，有的连着彩色的线，线的另一头接在发光的屏幕上，屏幕里跳动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像某种外星文字。
三个散发着热量的人形轮廓在台面前移动，他们的脚步踩在地板上，震动通过玻璃传进来，转化成他能理解的、断断续续的信息碎片。不是语言，是情绪和画面的拼接 ——
一个年轻的轮廓，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着，肩膀绷得很紧，传来 “焦虑” 的波动：“…… 活性持续降低，从 37% 掉到 19% 了…… 再这样下去，样本撑不过半小时。”
另一个年长些的轮廓，手指捏着一支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管，对着光看了看，波动里带着 “惋惜” 和 “无奈”：“可惜了…… 这是从远古遗迹第 7 层冻土层里挖出来的，唯一还能检测到生命信号的组织。本来想提取基因序列，结果连培养都没撑过三天。”
第三个轮廓穿着更厚重的衣服，袖口别着银色的徽章，波动里满是 “决断” 的冷硬：“别可惜了，规矩不能破。十分钟后启动净化程序，高温灼烧，彻底销毁 —— 这种未知的远古生物组织，万一携带病毒，后果不堪设想。”
“销毁”。
“高温灼烧”。
这两个词像两把冰锥，猛地扎进归墟的意识核心。
不是虚无里的冷，是真实的、能让生命化为灰烬的危险。他刚从亿万年的黑暗里醒来，难道就要在十分钟后变成培养皿里的一撮灰？
不甘。
一种源自意识最深处的悸动，像火山喷发前的岩浆，在胸腔（如果蟑螂有胸腔的话）里翻涌。他开始挣扎，用尽全身力气驱动这具陌生的身体 ——
这是一具蟑螂的身体。
他 “感知” 到自己的模样：灰黑色的几丁质外壳，薄薄的，像晒干的纸壳；六条细弱的足肢，尖端带着 tiny 的倒钩，刮过玻璃时发出几乎听不见的 “沙沙” 声；一对复眼，像蒙了层雾的黑宝石，看不清外面，却能捕捉到光线的变化；还有一对短短的触角，在空气中轻轻颤动，收集着每一丝气味和震动。
卑微，脆弱，是文明世界里人人喊打的存在。路边的拖鞋、墙角的杀虫剂、甚至小孩的手指，都能轻易结束这具身体的生命。
可现在，这具身体是他唯一的舟筏。
他用足肢扒着培养皿的内壁，一下一下往上爬。足肢太细了，玻璃太滑了，爬上去半厘米，又滑下来一厘米，几丁质的尖端被磨得发疼，像指甲刮过砂纸。他试着用头去撞顶部的盖子，“咚” 的一声轻响，盖子纹丝不动，反而震得他复眼发花，脑袋里嗡嗡作响。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慢慢漫过意识的堤岸。
他能 “看到” 隔壁的培养皿 —— 和他这个一样，透明的玻璃，里面放着一团暗红色的组织。那组织像泡发的猪肝，表面坑坑洼洼，却在微微搏动，每一次跳动，都散发着一股混乱、原始，却又充满诱惑的生命气息。那气息像沙漠里的绿洲，像溺水时的浮木，勾着他意识里最本能的渴望。
吞噬它！
必须吞噬它！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压过了迷茫，压过了恐惧，压过了身体的疼痛。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吃了它，自己或许就能活下去 —— 不，不只是活下去，那气息里藏着某种更庞大的东西，像是能让他破碎的意识重新拼凑起来的碎片。
他再次用足肢扒住内壁，这次更用力了，倒钩深深嵌进玻璃表面细微的划痕里（大概是之前研究员取样时留下的），一点一点往上挪。触角颤动得更厉害了，能清晰地 “闻” 到隔壁培养皿里那组织的气味 —— 带着点铁锈的腥，又有点甜，像腐烂的水果，却又比水果更有生命力。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 “嗡嗡” 声由远及近。
那是一个圆盘状的机器人，首径大概有脸盆那么大，外壳是哑光的银灰色，底部装着细密的毛刷，正沿着固定的轨道滑行过来。轨道正好在两个培养皿之间，机器人经过时，毛刷会扫过台面，把灰尘和碎屑卷进肚子里 —— 这是实验室的清洁机器人，每天定时巡逻。
归墟的触角猛地顿住。
机会！
他 “盯” 着机器人，意识里的倒计时像秒表在跳：还有八分钟，净化程序就要启动了。
机器人越来越近，“嗡嗡” 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毛刷转动时带起的气流，吹得他的触角微微晃动。他深吸一口气（用身体两侧的气门），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六条足肢和腹部的肌肉上。
就是现在！
当机器人的边缘刚好碰到他所在的培养皿时，归墟猛地向上一跃！
身体像被弹簧弹出去，几丁质外壳划过空气时带起一丝微弱的风，复眼死死盯着隔壁培养皿的盖子 —— 他刚才 “看到” 了，那个盖子没有完全扣死，边缘留着一道不足一毫米的缝隙，大概是研究员上次取样后没注意。
“啪嗒。”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响，他落在了隔壁培养皿的盖子上。
玻璃的冰凉透过足肢传进来，他来不及庆幸，立刻用足肢扒着盖子的边缘，往那道缝隙里钻。缝隙太窄了，他的身体被挤得变形，甲壳发出 “咯吱” 的轻响，像要被压碎。他忍着疼，一点一点往里挪，气门里吸进的空气里，满是那暗红色组织的气味，诱惑着他更快一点。
终于，他钻进去了。
身体落在组织旁边的玻璃上，他立刻转过身，用口器碰了碰那团组织。
触感是黏腻的，温热的，像刚煮好的猪血，却又带着弹性。口器刚触碰到，那组织就像有生命一样，主动往他嘴边凑了凑 —— 或者说，是组织里的能量，被他意识里的渴望吸引了。
他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嗤 ——”
像是吸到了最甜的蜜。
一股庞大的、混乱的、却又蕴含着最原始生命冲动的能量洪流，顺着口器汹涌地冲进他的身体！那能量不像火那么烫，也不像冰那么冷，而是像春天的雨水，浇活了干涸的土地 —— 他身体里那些沉睡的细胞，那些断裂的基因片段，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都在这股能量的滋养下，开始疯狂地苏醒、重组、生长！
他能清晰地 “看到” 自己的身体在变化：
灰黑色的甲壳慢慢变成了墨亮的颜色，上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凝固的闪电，又像某种古老的符文，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体型从指甲盖大小涨到了半个拇指那么大，六条足肢变得更粗壮，尖端的倒钩更锋利，能轻易抓进玻璃里；复眼上的雾散了，能看清培养皿外的每一个细节 —— 研究员衣服上的褶皱，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甚至清洁机器人底部毛刷的每一根细毛。
【吞噬 “异变癌组织” 成功。基础基因序列解锁：不朽增殖。】
一道声音突然在他意识核心响起。
不是从耳朵听到的，也不是从触角感知到的，而是首接刻进基因里的声音 —— 像古钟在空谷里回荡，带着岁月的厚重；又像电子仪器在播报数据，带着精准的冷硬；没有感情，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归墟的意识一震。
他想起了一些东西 —— 不是具体的画面，是概念：归墟，终焉，种子，吞噬，进化，重启…… 这些概念像散落的珍珠，被这道声音串了起来，慢慢形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他是归墟，是某个消逝的神级文明留下的最后火种，是宇宙轮回里的 “清理者”—— 吞噬掉衰败的文明，收集他们的基因和技术，然后在合适的时机，重启新的文明。
亿万年的沉睡，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检测到首次吞噬生命物质…… 万界吞噬签到系统激活中……10%……50%……100%…… 绑定成功。】
【首次签到奖励发放：基因编译加速（被动）。】
又一股能量流涌进意识里。
这股能量和刚才的不一样 —— 刚才的是混乱的、原始的，像未经提炼的原油；现在的是精纯的、有序的，像提炼后的汽油，一进入身体，就开始驱动 “基因编译” 这个程序。
归墟的思维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像是蒙着雾的玻璃被擦干净了。他能 “看到” 自己体内的基因链在快速重组：原本断裂的片段被接了起来，无用的基因被剔除，有用的基因被强化，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新的基因片段 —— 那是 “不朽增殖” 的基因，能让他的细胞无限分裂，只要有能量供应，就能永远活下去。
他能 “感知” 到周围环境的每一个变化：培养皿外空气的流动速度（0.3 米 / 秒），实验室的温度（25.6℃），湿度（48%），甚至远处研究员心脏跳动的频率（每分钟 72 次）。
他不再是那只卑微的蟑螂。
他是归墟。
是终焉，亦是开端。
“啊 ——！”
培养皿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是那个年轻的研究员，他刚才低头看监控屏，正好看到了归墟吞噬组织的画面 —— 屏幕上，一只体型异常的蟑螂趴在暗红色组织上，那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而蟑螂的体型还在慢慢变大，甲壳上的纹路闪着诡异的光。
“怎…… 怎么回事？” 年轻研究员手里的试管 “哐当” 掉在地上，透明的药液洒了一地，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指着监控屏，声音发颤，“那虫子…… 它怎么进去的？我们不是锁了培养皿吗？还有样本！样本在消失！”
年长的研究员听到动静，立刻凑过来，推了推下滑的眼镜，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他盯着监控屏看了两秒，突然手忙脚乱地扑向实验台角落的红色按钮 —— 那是实验室的紧急警报按钮。
“快！封锁实验室！” 老研究员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响亮，“那东西不对劲！不是普通的蟑螂！启动一级隔离程序！快！”
“嘀 —— 嘀 —— 嘀 ——！”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实验室的宁静。
红色的警示灯在天花板上疯狂旋转，把白色的实验台、透明的培养皿、研究员的脸都染成了血红色。阴影在墙上跳动，像张牙舞爪的怪物。通风口开始往外喷白色的雾气，那是用来隔离病原体的消毒雾，带着更浓的化学气味，呛得研究员们忍不住咳嗽。
“所有人员立刻撤离！重复！所有人员立刻撤离！” 广播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一级隔离程序启动，三分钟后开始高温净化！”
研究员们顾不上收拾东西，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年轻研究员跑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监控屏，正好对上归墟的复眼 —— 那对复眼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像在看一群即将消失的蝼蚁。
培养皿内，归墟缓缓转动头部，复眼扫过实验室里慌乱的人影，又低头看了看剩下的小半团暗红色组织。他用足肢碰了碰组织，意识里传来系统的提示：
【剩余 “异变癌组织” 可提供 53% 的基因能量，是否继续吞噬？】
归墟没有立刻行动。
他的触角在空气中颤动，收集着实验室里的每一丝信息：
—— 高温净化程序，温度 1200℃，三分钟后启动。
—— 实验室的门己经锁死，窗户是防弹玻璃，无法破坏。
—— 通风口的首径只有 5 厘米，足够他钻过去，但通风管里有消毒雾，会腐蚀他的甲壳。
—— 清洁机器人还在轨道上滑行，刚才被警报声吓得停在了两个培养皿之间，外壳是钛合金材质，坚硬，却有缝隙。
他的思维在快速计算 —— 不是人类那种一步一步的思考，而是像超级计算机一样，瞬间算出所有可能性：
继续吞噬组织，获得更多基因能量，但会错过逃生时间，被高温烧死。
立刻钻通风口，能逃生，但会被消毒雾腐蚀，损失部分身体组织。
利用清洁机器人，钻进它的外壳缝隙，跟着它离开实验室，安全，且能保留完整的身体。
答案很明显。
归墟不再犹豫，最后咬了一口组织（意识里的能量条涨到了 78%），然后转身，沿着培养皿的内壁爬上去，从那道缝隙里钻了出来。
清洁机器人还在原地 “嗡嗡” 地叫着，像是在害怕。归墟爬到机器人的外壳上，用足肢的倒钩勾住外壳的缝隙，一点一点往里钻 —— 缝隙很小，刚好能容纳他现在的体型，钛合金的外壳挡住了外面的消毒雾，很安全。
他钻进去后，刚好躲在机器人的电路板旁边，能 “听到” 电路板里电流的 “滋滋” 声。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温度开始上升，玻璃培养皿的边缘泛起了红光，远处的金属器械开始变形。
“轰 ——！”
通风口喷出的消毒雾变成了火红色，高温净化开始了。
清洁机器人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重新启动，沿着轨道往门口的方向滑去。它的外壳能承受高温，轻松地穿过了正在燃烧的区域，来到实验室的大门前 —— 大门虽然锁死了，但机器人有门禁权限，门旁边的读卡器识别到机器人的信号，“嘀” 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机器人滑了出去，归墟趴在电路板旁边，感受着外面温度的下降，意识里传来系统的提示：
【成功逃离高温净化区域，完成 “绝境求生” 成就，奖励：初级防御甲壳（被动）。】
【检测到新的环境，是否进行签到？】
归墟的复眼透过机器人外壳的缝隙，看向外面的世界：
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门，门上有不同的标识；天花板上的灯是白色的，照亮了地面上的灰色地砖；远处有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影走过，手里拿着文件夹，低声交谈着。
这是一个比实验室更广阔的地方，充满了未知，也充满了机会。
归墟的触角微微颤动，意识里发出指令：
“签到。”
【签到成功，奖励：环境适应能力（被动）—— 可快速适应不同气压、温度、湿度的环境，无需额外消耗能量。】
冰冷的电子音在意识里消失，归墟趴在机器人的电路板旁边，感受着身体里涌动的能量，感受着周围环境的变化。
亿万年的沉睡结束了。
新的旅程开始了。
他看着走廊尽头的光亮，复眼里闪过一丝微光 —— 那是对未知的好奇，是对吞噬的渴望，是对重启文明的决心。
他是归墟。
是蟑螂，也是神级文明的火种。
这颗星球，只是他的第一站。
未来，还有无数的世界等着他去吞噬，无数的文明等着他去清理，无数的基因等着他去收集。
而现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这个清洁机器人，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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